花娇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
她被一声尖叫吵醒,睡眼惺忪坐起身的时候,祝鹤的衣服从她身上滑落。
她低头傻傻地看着祝鹤的衣服,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她抱着衣服傻笑了会儿,祝鹤也听到了尖叫声,跑着回来找她。
祝鹤一大早不知道到哪儿去了,一身灰扑扑的,只穿了件里衬,外套在花娇那里。
里衬也很有古人的感觉,仙风道骨,穿得像个道士。
但是花娇记得道士是穿道袍的,她穿的又不太像道袍。
而且道士........
.......不是应该很乏味无趣吗?
花娇对道士没什么好印象,小时候父母带她去拜庙,那天她记得特别清楚。
穿得花里胡哨的道士们在他们跟前焚香请神,又跳又唱,阵仗弄得很吓人。
道士叫她跟着走,然后念“某行无咎”,她念了三遍,还磕了三个头。
可是拜完庙的第二天,他们遇到了地震,庙被震踏了,她的父母也死在了地震中。
花娇从那时候起就不喜欢道士,不喜欢拜庙了。
祝鹤走过来,看见花娇抱着自己的衣服发呆,刚睡醒头发乱糟糟的,一张精致的小脸白中透着粉,看着又傻又乖。
“怎么了?我刚听到声音,没事吧?”
花娇呆呆地看了她一眼,呆呆地点头。
祝鹤笑了笑,蹲下身帮她理了理头顶的乱发。
“昨晚吓坏了?”
花娇一听,有点委屈地扁了扁嘴,表情可怜兮兮,但嘴巴还是硬的。
“没有,我才不怕,一点都没有害怕。”
祝鹤又笑,笑得温柔又宠溺。
花娇瞧着她的笑心想,能笑得这么好看,鹤鹤一定不是什么坏道士。
于是她也跟着傻笑,将刚才的烦恼抛之脑后。
祝鹤确定花娇没事以后,转向四周查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看到不远处有一群人聚在一起,起身向那边走去。
花娇跟着她一起走过去。
人们见到祝鹤走过来,纷纷让开位置。
祝鹤看到最中间跪坐在草地上的校服女孩,脸色青白,头发披散,只是一晚上就变得像鬼一样。
花娇也看到了对方,惊讶地睁大眼睛。
“鹤鹤,昨天晚上........”
祝鹤道:“不是她。”
她在所有人注视下一步一步走过去。
女生神神颠颠的,感应到她的靠近立马大声叫喊起来。
“走开,走开,滚,都滚!你们都是贱人!都是杀人犯!你们会遭报应的!你们都要死!都死!”
她骂了一会儿,忽然呜呜地哭起来,像受伤的小兽呜咽。
“把姐姐还我,还给我........”
祝鹤走到她身边半蹲下,目光悲悯,伸手抚在她头顶,单手结印,低声快速念了两句。
女生身体剧烈颤抖起来,面露痛苦之色,却迟迟不醒。
祝鹤皱眉,朝身后喊道:“李铭!”
李铭颠颠跑过来,因为祝鹤半蹲着,他觉得站着和她说话不太好,于是“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恭谨虔诚道:“请仙师吩咐。”
祝鹤眉头紧蹙,朝李铭伸手,“香。”
李铭犹豫:“仙师,这........”
祝鹤:“她要是被放出来,死的第一个就是你。”
李铭一听慌了,急忙从怀里摸出一大把祝神用的签香。
祝鹤只取了三根,手指捻过签香顶端,火星闪烁,烟气飘升,三根香竟然就这么无火自燃。
她另一只手依旧按在校服女生头顶,单手举着三根香念叨:“物禀一炁,神化万方。雷霆窟宅,永断不详。急急如洞玄教主真君律令。”
最后一个字落下后,校服女生哆嗦了一下,脸上表情变得扭曲,五官乱飞,拧成一只黑漆漆的鬼手,从她脸上伸出来抓祝鹤。
祝鹤手中三根香顿时发出亮眼的金光,将鬼手烫得缩了回去。
校服女生剧烈地挣扎起来,手指甲在祝鹤手腕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痕。
祝鹤没管,趁着这个机会掐下一段香灰,并在两根手指指尖,然后用这段香灰在女生额头上画了一个图案。
动作行云流水,如有神助。
花娇是离得最近的那个,看得很清楚,那图案和电视上演的道士所画符箓上的图案差不多,长方形,全是一些她看不懂的线条。
画得还挺好看的。
画完以后,祝鹤单手掐诀,念道:"扫除邪气,元亨利贞。"
女生额间香灰书就的符箓金光大放,一点一点将其脸上乱舞的五官和诡异的鬼手压了回去。
没过多久,校服女生恢复正常,脸色苍白地睁开眼,发现周围一圈的人围着自己,表情惊悚。
女生不太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没什么不对劲,又抬头看看周围的人们。
“大家这是........?”
祝鹤站起身,轻轻巧巧一拂袖,残留在女生额头上的香灰飘起,逸散在清晨的风中,很快就没了踪迹。
除了祝鹤手中的三根香,刚才发生的一切仿若幻境。
祝鹤直起身端端正正站好,举着三柱香做拱手礼,朝东南方拜了拜,然后将香插进土里,转身离开。
花娇赶紧追上去,小跑着跟在她身边,小声叫她。
“鹤鹤。”
祝鹤:“嗯?”
“疼吗?”花娇小心翼翼地问。
祝鹤没听懂,“什么?”
花娇很乖地捧起她的手,难过地说:“你受伤了。”
祝鹤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有一道长长的抓痕,还在流血,伤口冒着淡淡的黑气。
“没什么,不疼。”
她拂了拂伤口,硬把上面的血拭去,动作一点都不温柔。
伤口上的黑气也被她拂去,花娇看着都觉得疼。
“不要这样。”她很不认可地皱起眉。
花娇皱眉的样子很乖,细长的眉认真地皱起,奶里奶气的,明明已经不是小孩了,但看着就是让人觉得可爱。
祝鹤忍不住笑起来,“怎么嘛,我又不疼。”
花娇说:“疼的,肯定好疼,要轻轻的。”
她想帮祝鹤弄一弄,想起自己身上没有纸。
正好这时候李铭从她俩身边走过,垂头丧气的。
花娇叫住他,很有礼貌地问:“你好,请问你有纸巾吗?可不可以给我们一点?”
李铭伸手在身上摸来摸去,从衣兜里摸出来一包抽纸递给她。
花娇只抽了两张,然后还给李铭。
“谢谢。”
李铭看了祝鹤一眼。
祝鹤正专注认真地看花娇整理纸巾,理都不理他。
李铭:........
真是见了鬼了。
他瓮声瓮气回:“不用谢。”
然后哼哧哼哧踩着泥巴路离开。
花娇把纸巾仔仔细细叠了叠,弄了点清水在上面,小心地给祝鹤擦了擦伤口,最后用另外一张干燥的纸擦干净。
她虽然动作不太熟练,但是很认真很温柔,埋着脑袋仔仔细细地擦拭。
祝鹤笑着说:“小伤而已,晚一点发现都愈合了。”
花娇乖乖地拧着眉,一声不吭,一丝不苟地弄好。
祝鹤凑过来瞧瞧,“好了?”
花娇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腕,“好啦。”
祝鹤和花娇一起待了一会儿,散步一样慢悠悠走回去。
人群已经散去,校服女孩坐在地上哭,粉衣女孩朱惠在旁边安慰她,手上拿着便宜三叔李铭的纸,一张一张抽得一点不心疼。
祝鹤和花娇也过去,花娇加入安慰的队列,祝鹤抱着手臂站在边上酷酷地偷听。
校服女孩叫李景好,出生在春来村,一个坐落在大山里的村庄,穷困且落后。
十年前村里来了一批大学生支教,来自省城最好的大学,一个个都是天之骄子。
那时候李景好刚上三年级,教她的是一个很温柔的姐姐,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总是笑得弯弯的。
那时候她总被爸爸打,她爸酗酒,妈妈只有她这一个女儿,所以她爸爸整天打她和她的妈妈。
有一回她被打得受不了,哭着去找姐姐,姐姐带她去找她爸爸理论,得到了再也不家暴的保证。
但是她爸爸还是打她,甚至打得比之前还要厉害,她每次被打就去找姐姐,姐姐抱着她,安慰她,叫她好好学习,逃出这个魔窟。
姐姐说,大山外有着更广阔的天空,只有读书能够拯救自己。
大学生支教只有两个月,两个月以后,姐姐跟着同学们离开,她们再也没有见面。
李景好一直记着她,还有她说的话,她听姐姐的话,努力读书,努力长大,最后她考出了大山,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靠进了全市最好的高中。
她看到了城市的风景,看到了更广阔的天空。
她继续努力,今年高考,她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姐姐曾经就读的大学。
她记得,姐姐学的医,所以她也学医,即便她的家人都劝她学金融,他们觉得金融最赚钱。
她期待着与姐姐的重逢,每一天都在期待,这是支撑着她这么多年一步一步坚定前进的唯一信念。
然而这次放假回家,她上路的第一天晚上做了一个梦,她梦到姐姐浑身是血,形销骨立,哭着和她说自己好疼。
李景好从这时开始觉得不对劲。
她没有姐姐的联系方式,只知道姐姐是省城本地人,家里是做生意的,很有钱,还知道姐姐的名字,姐姐叫杨影柔,她一直不敢忘。
她永远都会记得小时候带着浑身的伤去姐姐暂住的小院子找姐姐,姐姐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香味。
每次她很难过,觉得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总是挨打挨骂。
她很想哭,姐姐抱着她说,想哭就哭出来,哭出来会好受一点。
于是她依偎在姐姐怀里小声地哭,姐姐安慰她,说她已经很乖了,是她的父亲有问题。
姐姐说,这个村子的人尚未开化,没有几个明白事理的。
姐姐让她好好学习,将来一定要离开这里,一定一定不要变得和他们一样,他们已经没有了未来,而她不一样。
她还很小很小,不懂很多事情,只记得当时姐姐眼里也有眼泪,这事本来和姐姐没有关系,但姐姐是一个善良的人。
一个柔弱且善良的漂亮姑娘。
那一次噩梦以后,李景好心里逐渐有了一些不太好的猜测。
第二天晚上,她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姐姐依旧是浑身的血,依旧哭着和她说,好疼,好疼。
姐姐哭着叫她的小名,说自己浑身好疼,脖子好疼,肚子好疼,腿也很疼。
李景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问梦里的姐姐,到底怎么回事。
姐姐说:“他们都是恶魔,都是十恶不赦的歹徒。”
李景好问:“他们是谁?姐姐,你现在在哪儿?”
姐姐不说话,只是呜呜地哭。
她抱着伤痕累累的姐姐泣不成声,两人相互依偎着过了整整一个晚上,就像小时候一样,只不过如今需要安慰的变成了受伤的姐姐。
昨天晚上是第三个晚上,李景好昨晚没有做梦,只是刚睡下半梦半醒间,感觉跟前站了个人。
她睁开眼睛一看,是只穿了一件白衣的姐姐。
姐姐头发披散着,变得很瘦很瘦,似笑非哭地露出了一个苦涩的表情。
姐姐哀声问她:“你怎么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