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姽坐在桌案旁有些兴致缺缺，一反往日修炼狂魔的模样，她今晚没有修炼的计划，或者说，从此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不会有修炼的计划，一直到体内的情况好转，她才会再次开始修炼。
其实她现在的情况，说复杂也不复杂，光是她知晓的丹药便有几种，虽说皆是品阶不低，她想要得到确实会有些困难，但并不是完全不可能，说复杂是因为，这些丹药作用或许有限，却可能会打破体内的平衡。
归根结底，还是她现在的身体支撑不了多种力量的博弈。
伴生异火会护住她的性命，也仅此而已，六道轮回炎无时无刻不在尝试着突破，血脉之力本是一大助力，但无法掌控时，却也是一个巨大的负担，身体中一直未好的伤势，以及不知何处的神秘力量，使得她现在就宛如无根之水，因而，她必须要借助外界的力量。
最好能有个经验丰富的强者……
妘姽把玩着火焰的手停顿了下来，为她有这想法而惊愕，也为她在有这想法的一瞬间，竟就突兀地想起了一个人名，而心生几分慌乱。
这不对。她想。她自问对自己很了解，她从不是什么好人，最初接近他的原因，是迫不得已，是因惊讶而泄露的气息，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所以面对他的劝阻，她只会听取她觉得对的，可为什么现在好像变了？把自己的后路交给别人，愚蠢又危险的想法，她竟然也会有？
她开始回忆，试图追根溯源，从而得到原因。她明明一直都不想参与太多，是因为他每次都有效地将萧炎治好？还是因为那些看上去像是异曲同工的经历，让她觉得可以继续借此利用？又或是因为他多次出手，她觉得这次也会？
妘姽还没得到答案，却因为感知到气息，抬起头，眼中映出了熟悉的人影。
药尘刚到这里，便看见坐在桌旁的少女，伴生异火宛如精灵在跳动，她抬头望向他，穿过异火穿过烛焰，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击，那双明艳异常的眸子，宛如燃着不知名妖异的火焰，又极速隐退下去。
“让我看看你的身体。”药尘开口。
妘姽点点头，伴生异火被抬手瞬间的微风，如同凡火一般被挥灭，皓腕递到他的眼前，她不言语，只是看着他的动作，等待他对她目前身体情况的结论。
药尘的灵魂力量沉入她的体内，仔细感知了一番后退出，低沉道：“果然。血脉之力。”
“那怎么办？”
妘姽眨眨眼，看上去分外无辜。
药尘只看了一眼就了然于心，装的。
她总是这样，一层又一层的温顺表象将她遮掩起来，不愿掺和任何事，也不向外寻求帮助，哪怕她的身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的目光也是收敛的。可偏偏，在战斗中，她又是极度的强势。
他知道，这是她的生长环境给她留下的条件反射。那里比薰儿所在的地方，更残酷，更冷漠，因而她更早慧。
他看清了她的伪装，却依旧控制不住自己，为她假装出的模样而不忍，出手帮了她一次又一次，即便，她本身可能才是最危险的存在。
药尘突兀地开口问道，“你知道我的过去吗？”
“人还没老记性就不行了？没了我你可怎么办呀~”妘姽打趣道，但对于他的问题，她觉得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而且她也好奇他说这话的下文，故而答道，“药尊者药尘，九品宗师，星陨阁阁主，斗尊巅峰，韩枫为亲传弟子，但于几十年前神秘失踪。”
“根据我在幻象之中看见的碎片猜测，韩枫为了得到《焚决》，所以与魂殿串通，对你出手。”
“就这些？”药尘说，“我说的是我的过去。”
“这不是吗？”
“以你的身份应该能猜到，我其实是药族的人，却是弃子……”
“药尘！”笑意敛去，妘姽提高音量，打断了他的话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药尘没理会她的打断，时隔多年，简单地将过去叙述了一遍，再次提起，已没了当年对于药族的愤懑，只有对于双亲的悲伤与苦涩。
“药族，是一个极其看着血脉的种族，而我的血脉稀薄得近乎于无，我并不在意这虚无缥缈的血脉。如果没有那一次任务，我会生活得很好，一枚六品丹药葬送了我父亲的性命，又因血脉母亲也死去，我交出丹方，离开药族，我不甘心，独自一人在中州闯荡近百年，才有了你提到的那些名声。”
“本存着些药族会将我召回，我便可以顺势提出，将我双亲名字刻上族碑的要求。可过去多年，依旧杳无音讯，我也没了这个期望。”
妘姽静静地听着他一寸寸的自我剖析，听他有着一个幸福的家庭，听他温柔的母亲、亲切的父亲，然后听他急转直下的命运。
九品炼药宗师何等盛名，她确实是因此而投去的关注，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真被她撞上了，是以，当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气息波动，从而被他发现。
“你是对的。”
他是真的没有一丝怨恨吗？她也曾挣扎，怎会不知，若是没有，若是放下，又岂会在再次提起时，依旧不甘。
“什么？”
她的目光依旧那么清明，神色似是担忧，又似审视，她说：“你的选择是对的，哪怕你的母亲没有死，你也必须离开药族，否则，这一生都休想出头，只会沦为炼丹的工具。”
“你这样想？”药尘问道。
“抱歉。”妘姽看着他的眼睛，声音虽轻，仍旧坚持道，“这就是现实，任何人都不例外。”
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位居漩涡中心，从出生就开始明争暗斗，自刀光剑影中穿过，没触碰过多少温情和安稳的生活，她见过掌权者的心思，也接近掌权者的俯瞰而下。
诚然，族中与药族不同，并不全然以血脉定地位，但也因此，她的处境不算好，可她终究并非真正出生微弱。
“血脉，是最虚伪的枷锁。若你在主脉，自然有的是人使用禁术给你换血，而你偏偏是旁支，出色的天赋就是原罪。”
那座壮丽宏伟的高楼阴影之下，满是数不尽的骸骨和挣扎，所有东西都必须有砝码，否则，就只能被其碾碎。
眼见着对方的眼中泛起波澜，妘姽不知自己为何移开了目光，她低垂下眼睑，遮住其中神色，再次开口：“抱歉。”
“……别这样对自己。”药尘张了张嘴，他知道，她之所以觉得这些顺理成章，是因为她一直就是这么被轻慢着的，她对别人这样做之前，先对着的是自己，可不该是这样的。
他还想说些其他的，但最终只是说道，“我会治好你。”
“好……”
眸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闪动，妘姽的过去让她很难与他人共情，也很难因他人的经历而动容，就像那可以称之为背叛的相似创痛，她抚过伤口结痂的纹路，不会觉得难过，也不会想到，竟有人在掠过她的旧伤时，居然会感到心疼。
面对药尘的剖析后的探寻，那一寸丹心赤诚坦荡，宛如初升的朝阳，竟让她生出了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她沉默了下去，几乎让药尘感到有些无所适从起来，却听见她泄露出一声清脆的笑声，不知想到什么，双肩微微颤动起来，仿佛愉悦到了极致，再次抬眼，那双眸中神采灵动流转，仿佛纳入了漫天星河，其余天地万物通通化作虚妄。
“知道了知道了，别那么紧张，您可就差对天发誓了。对我这么好，我喜欢上您可怎么办呀？”
“药、尊、者？”
女子唇瓣好似花瓣一样，徐徐绽开笑容，由深至浅，灼烧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实打实地戏弄意味，如同盛放到了极致的花，让人看一眼便会沦陷其中，再也无法忘怀。
然后，药尘在这样的笑容下落荒而逃。
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品出来，遂解释一下，药尘跑了是因为心虚，妘姽是因为压根就是口嗨，她就是一句话真假都掺几分，谁也不知道虚实，不想听也完全是因为直觉作祟。
药尘在我的设定里，从来都会是先行者，他希望她能看看世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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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