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摇摇头,似是为自己一问三不知感到羞怯,不自然道:“我也是听父亲酒后闲话一句,他去世时我年岁还小,并不清楚其中原委。”
宋雁书又看了一眼紧闭的禅房,暂时将之抛到脑后,想起了另一件事。
她看向王元,“王公子经常来此拜佛?”
王元神色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勉强笑道:“是。”
自相遇起,王元似乎很迫切地想要获得宋雁书的好感,对她的问题都是一问几答,生怕有什么没有说尽的,此刻却罕见地只说了一个字,并没有刚刚的滔滔不绝。
宋雁书见他笑容勉强,想起僧人那句赎罪,便也没有继续深究,“既如此,雁书可否拜托王公子一件事?”
王元正愁帮不到宋雁书什么,此时一听,想起昨夜李深对宋雁书的猜测,振奋精神道:“宋小姐请说,在下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宋雁书失笑,“王公子严重了,王公子来此礼佛时,能否替我带些银两来交给此处抄经书的先生。”
贾虎插嘴道:“我也可以来。”
宋雁书看了他一眼,“你来不合适。”
贾虎有些不服气,眉毛一扬,瞪向王元,“我不合适?那他为什么合适?”
“宋小姐要为何人祝祷?”见贾虎将矛头对向他,王元赶紧道。
宋雁书顿了顿,正想说为镇守边塞的将士,又担心长期下来引起舅舅怀疑,于是道:“并不为祝祷,只是给抄书的先生送些银钱。”
见王元困惑,宋雁书笑道:“陈先生是我舅舅,我此刻住在舅舅家。”
王元恍然大悟道:“明白了,宋小姐放心,我定不负所托。”
宋雁书叮嘱道:“用王公子的名义。”
王元点头,仿佛与人密谋一般地凑近低声道:“我明白。”
从永寿寺回来后,宋雁书一声不发地回了屋子。
回来不过一日,京中形势尚不明朗,她却先知道了京中的人是如何看待父亲的。
倘若连同朝为官,甚至同为武将的臣子都认为父亲有不臣之心,陛下又会怎么想呢?
宋雁书取出圣旨,再次一字一词地揣测旨意背后的意图,头疼地揉揉脑袋。
正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敲响。
宋雁书忙将圣旨收好,上前开门,却见是那两个小姑娘,高一些的小姑娘垂头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碟糕点,一壶茶水。
宋雁书接过,道了谢,正要进屋就见那两个姑娘抬起头小心地看了她一眼,眼眶立马就红了,似乎要落泪般,不由吓了一跳。
“怎么了?可是受什么委屈了?”
“姑娘!”两个小姑娘悲泣一声,“扑通”一声跪下了。
宋雁书顿时手足无措,想伸手搀扶,手中又不空,忙回屋将托盘放下,再转回来时就见舅母闻声而来。
舅母夏兰见到这幅场景,见宋雁书一脸无措,料想并非是在管教丫头,于是上前笑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她们做了什么错事?”
宋雁书一手搀起一个,颇有些苦恼地对舅母摇摇头,对两个小姑娘尽力柔和地笑道:“出什么事了?”
高个姑娘对宋雁书小心道:“奴婢可是有何处做的不妥?还请小姐教导。”
宋雁书还没反应过来,另一个便拉住宋雁书的衣袖,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急急道:“奴婢一定会改的,小姐不要赶奴婢走。”
“我没有要赶你们走。”宋雁书虽还有些不解,仍下意识回应道。
夏兰在一旁看懂了,上前对那两个小姑娘笑道:“你们小姐刚刚回京,是以没顾得上你们,何至于如此?”
说完,又转头对宋雁书道:“这两个丫头昨日到府,便等着你给她们赐名,今儿你得闲了便予她们名字吧。”
这种买进府的丫头,需得主子赐名,才是留下之意。
宋雁书明白过来,难怪她总觉得这两个丫头一直在偷偷看她,今晨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还怀疑了一下她俩是不是京中大人安插的探子,所以就没理她们……
宋雁书低头看着两个还没她高的小姑娘,心中略有些愧疚。这样小的姑娘,她还疑心她们……
或许是回京陵城后,自己的神经绷得太紧了。
见宋雁书明白过来,夏兰便笑着走了,接着干撂了好几天的绣活。
宋雁书将两个小姑娘拉进屋,放轻声音问道:“你们之前叫什么名字?”
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见更小的那个还在抽噎,高个姑娘回道:“回小姐,奴婢曾叫秀儿,往后叫小成,还曾叫过好好,再有便记不清了。”
宋雁书奇怪,“怎会有这么多名字?”
秀儿闻言红了眼睛道:“奴婢原是南方来的,四五岁时与父母失散,被人牙子卖进了吕府。后来吕府被抄家,奴婢又被卖进谭家,谭家老爷夫人都很好,谁知后来谭家少爷犯了官,一家人都没了。奴婢又被卖了好几次……”
宋雁书听得心中难受,见她默默流泪,抱住她轻拍着她的肩,却见另一个小姑娘本已经渐止哭声,听见秀儿的话又哭起来。
宋雁书松开秀儿,将两人都拉过来坐下,又搬了一个圆凳过来,坐在她们对面。
见她们坐立不安,宋雁书笑了一笑,尽力放柔声音。
“这世道不好过,你们也吃了很多苦头。想你们也知道,我不是京陵城长大的官家小姐,我父亲是护国将军,常年驻守边关,我也是自小在边塞军营长大的,所以并不习惯人伺候。”
见两个小姑娘又要落泪,宋雁书连忙接着道:“但是,既然你们已进了陈府的门,是我宋雁书的人,我便会护着你们。只是……”
宋雁书有些不好意思,“我确实不习惯有人随身伺候,有时候想不到你们,你们也不必担心会再被发卖,平日便帮着舅母做些活计,我倘若出门需要带着你们,便跟你们说,可好?”
两人对视一眼,还是有些不安,犹豫着不敢答话。
宋雁书看向秀儿,道:“听你说话有些条理,可是读过书?”
秀儿点点头,“奴婢进吕府时年纪小,那家小姐很喜欢奴婢,便将奴婢时时带在身边,跟着念了些书。”
“你多大了?”
“奴婢十二。”
宋雁书沉默了一下,望向一言不发的另一个姑娘,问:“你可有名字?多大了?”
那姑娘有些无措地看了秀儿一眼,见秀儿对她鼓励地点点头,声音软糯道:“奴婢十岁,也……有好多名字……”
宋雁书摸摸她的脑袋,见她抬头看向自己,眼睛亮晶晶的,心中一软,道:“叫你星榆,是星星的意思,喜欢吗?”
星榆愣了一下,又望了秀儿一眼,见秀儿冲她点头,忙点头,肩膀放松下来,露出一对小虎牙,站起身对宋雁书行礼道:“喜欢,奴婢星榆见过小姐。”
宋雁书拉起她,见她还不到自己肩头,又忍不住摸摸她的脑袋,笑道:“以后不必这般多礼,也不用自称奴婢。”
说完,对着秀儿道:“你既读过书,可想自己取名?”
秀儿愣了一下,神色慌乱,见宋雁书仍是一幅温和的样子,这才小心地望着宋雁书,“还请小姐赐名。”
宋雁书望着她,虽才十二岁,但举止大方,言谈也颇有条理,便道:“唤你文绣可好?”
文绣眼睛一亮,点点头行礼道:“文绣见过小姐。”
宋雁书见两人破涕为笑,这才松了一口气,想了一想,让她们先去干活,自己往舅母房间去了。
……
夏兰在正房听得宋雁书那边哭声渐消,也放下心,正准备继续手中的绣活,就见宋雁书进来。
“舅母在忙吗?”
夏兰摇头,见宋雁书进来,忙挪开些,拉她坐在自己身边。
“那两个丫头留下吗?”
宋雁书点点头,夏兰见此松了一口气,道:“是两个可怜的孩子。”又见宋雁书脸色有些难看,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宋雁书摇摇头,“也没什么大事。”
见夏兰神色关切,宋雁书笑道:“她们身世坎坷,听了有些让人难过,也有些疑问想来问问舅母。”
“有什么但说无妨。”
宋雁书:“听她们说她们都被变卖了好多次,按理说京中若非什么大事,不会如此频繁地变卖下人吧?”
夏兰叹道:“这也不是她们独有的,京中这些年混乱得很,今日刚升官,明日说不得就被抄家。便是普通商贾人家,也是朝不保夕,说不得什么时候铺子就被砸了。主家都没了,这些丫鬟下人自然就被发卖了。”
宋雁书疑惑:“这是为何?”
夏兰摇摇头,叹息道:“还不是因为中书令,朝中但凡有不顺着他的,不是贬官便是抄家,即便顺着他,也难免因一些小事开罪,落得个家破人亡。幸好你舅舅没有做官,不然就你舅舅这脾气,舅母这心呐,一天都落不下来。”
宋雁书想起李深,一时沉默下来。
夏兰见她沉默,以为是她听了这话,在担心她父亲,忙宽慰了几句。
宋雁书突然想起来,问道:“舅母可知文绣所说的吕家是哪一家?”
“文绣?”夏兰愣了下,随即恍悟过来,“是秀儿吧,文绣这个名字不错。”
夏兰叹了口气,道:“文绣是个苦命的孩子,小小年纪与父母失散,幸好是被卖到吕家,也算过了几年舒坦日子。”
夏兰摇摇头,似是不解,“而那吕家老爷曾是户部度支司员外郎,也是知书达理的官宦人家,被人告贪污受贿,圣上下旨抄了家,一家老小都被判了秋斩。”
已修改;2024.12.15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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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