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楼连廊回荡着少年的笑声,他身上的素布长衫不规整,长发也胡乱披散,束发带滑落至发梢,奄奄一息地抓住发尾最尖端的一小撮头发,在腰间摇摇欲坠。他左手搂着一个紫杉女子,右手抱着一个黄衫姑娘,与她们谈笑风生的间隙,还不忘吻吻姑娘们娇俏的脸蛋,好不陶醉。好不容东倒西歪的走到了厢房门口,晃晃悠悠抬起右脚,用力一踹,房门“砰”的一声开了,撞在墙上咚的一声又慢慢回弹。
少年一边甩甩手将身边两位姑娘遣走,一边扶着门框大步朝里迈,同时喷着酒气大声喊道:“易安兄!进展如何呀?”
进门见太子再给苏沐系裤腰带,那姑娘也衣衫不整,辛问之想歪了:“嚯!你们玩的够花啊!”
这不怪他,是人看见这一幕都会想歪。
但苏沐此刻却是如释重负,叹了口气调侃道:“……别误会,没有你想的那么刺激。”
太子帮苏沐系好裤腰带,扭头看辛问之道:“童子身破了,接下来如何?”
辛问之闻言咧嘴一抹坏笑:“破了?速度挺快啊!我出去没多长时吧?”
“…………”苏沐闻言嘴角抽搐,手扶额头。
太子看苏沐一眼,前来解围:“啧!废话那么多,回答我的问题!”
被太子这么一凶,辛问之酒都醒了,嘻嘻一笑,上前来绕着苏沐看了三圈,捏着下巴道:“观察吧,正常情况下,童子命格破除,那些倒霉事自然就没了。”
苏沐闻言与太子相视一眼,感觉自己上当了,却无法反驳。如今能做的都做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于是三人结账走人打算回宫,刚下到一楼厅堂,太子忽然被一阵熟悉的笑声引起注意。
“好!哈哈哈哈哈……如霜姑娘好身段,再舞一曲!”
太子闻声望去,之间大堂中央,舞台跟前坐着领头喝彩的,正是少府的祁溪。苏沐注意到太子目光,也顺着望了过去,只觉此人眼熟,但也没有多问。于是太子也只是看了几眼,并没有停下脚步。
“哎?!这不是那个谁吗?”辛问之认出祁溪,指着祁溪道。
这位大嗓门儿一喊,舞台前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们三人。祁溪正鼓掌呢,不经意间扭头一瞥后心下一惊,立刻正色,起身快步过来左顾右盼一番,见大家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舞台,才动作很小的行了个礼,压低声音道:“殿下怎会来这种地方……若是皇上知道可不得了。”
一旁醉醺醺的辛问之一听,喷着酒气冲着祁溪便是一声长长的:“嘘——!在外面不能这么喊他!要叫……夏公子!”
祁溪对辛问之酒气避之不及,一脸嫌弃:“这人谁啊?”
但他根本不打算等辛问之回答,就立马绕过辛问之向苏沐鞠了一躬,微笑道:“大司仪也在呀……下官失礼。”
苏沐连忙客气道:“哪里哪里……”
在这种地方遇见,已经尴尬道无以复加了,到底是有啥好客气的……不能快些走吗?
祁溪显然也觉得尴尬,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抠手,片刻后随便找了话题打破尴尬:“对了,大司仪……哦,不对……现在不该这么称呼了,该叫苏大人。”说着祁溪礼貌的笑了笑,“新任大司仪的官袍礼帽已经送到悬镜司去了,苏大人若是见了林大人,可否替我向她问一句,一切可还妥帖?”
“是了……待我见到她一定将您的问候带到。”苏沐笑脸答着,内心想的却是关我屁事。
祁溪抬眼瞧着苏沐,显然看穿了他不自在,连忙笑着解释道:“苏大人别误会,下官也是想,林大人与苏大人亲近,顺便帮下官问候一声罢了,若是不方便也无妨的……苏大人别误会嘿嘿嘿……”
“啊……哈哈哈……哪里哪里,没有没有。”苏沐发觉,祁溪说的虽然都是假客套的话,却总让人觉得他话里有话。
“如此便好……若是无事……下官就先……告辞了?”祁溪边说边瞧着太子的脸色。
太子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祁溪便躬身退下了,也没好意思再继续瞧舞姬跳舞,转身一溜烟没影了。
苏沐瞧着灰溜溜逃离的祁溪,才问了一句:“他是?”
三人边走,太子边解释道:“祁溪,少府韩大人的得意门生,虽然没什么名头,但韩大人所有决策都得有他参谋,可谓是年少有为。”
“少府……”苏沐若有所思的答着。
他在意的显然不是这个祁溪,而是祁溪口中的新任大司仪林大人,脑海中立刻浮现了林星河的温暖的笑脸。
“那林大人和我是……什么关系?”苏沐双眼望着祁溪离去的方向,问太子道。
太子垂眼瞧着苏沐,有一丝担忧,犹豫许久,等三人都出了春风阁,走在了大马路当间,才道:“林星河是悬镜司少司命,你离任,上位最佳人选自然是她,别多想。”
醉醺醺的辛问之挤到二人中间,瘪着嘴要摇摇头道:“不多想才是傻子吧?!女子能坐到少司命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她居然还挤掉了易安兄坐上了大司仪的位置,狼子野心呐。”
“原本,我被贬也不是她害的,是另有其人,她不过是碰巧坐上了大司仪的位置罢了。”苏沐颔首笑了笑道,“再说了……我对名利本就不感兴趣,就算是她争来的,让给她就是了,我无所谓,只要能安稳的活着就好。我只想知道在这里,哪些人对我而言,是重要的,是要珍视的。林姑娘她平时待我很好,不想辜负她一片心意。”
太子瞧着苏沐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道:“林星河,是你阿姐。”
闻言,苏沐浅浅一笑,点点头,瞧着远处的灯火道:“我猜到了。我是林穆阳捡来的,她是林穆阳亲生女儿。”
太子瞧苏沐笑了,自己也勾起嘴角:“嗯。”
可下一秒,苏沐忽然有些怅然若失,他心中的隐隐作痛,低头看着脚下的路,道:“她把苏易安视作亲弟弟,百般照拂,但如果……”
太子,目光闪烁,他知道苏沐在想什么。
“如果她发现,我不是苏易安,后果会怎样?”苏沐表情有些麻木地接着道,“……她会伤心?会气愤?亦或是……将所有过错怪在我头上,找我索命,叫我赔她弟弟性命?”
太子闻言沉默了片刻。
他看着苏沐,看着眼前这个洁白无瑕的翩翩少年,觉得如此干净、纯洁、善良之人,不应该承受世间如此之多的恶意。
于是,他柔声安慰苏沐道:“不会的……林姑娘心善,她不会舍得伤害像你这样的人。”
听得出是安慰,苏沐也知道,这高高的宫墙里,人人自危,利益当前。善恶都是相对的。所以,他无奈地笑了一笑,结束了这个话题:“哎……我随口一问,不必当真,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就算算准了朔方石就在司马祈那里,总不能找他当面对质吧?”
太子悄悄瞥着苏沐的侧脸,接着掏钱向身旁商家租了一辆马车,招呼他上车:“此事我们从长计议,回宫再谈。”
三人才坐下,苏沐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从铺子旁的小巷里出来,十分警惕的左右看了看,随后上了苏沐他们旁边的那辆马车。
“怎么了?”太子见苏沐一只望着窗外,问道。
苏沐眯着眼睛,不确定的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好像看见了林姑娘,上了我们旁边的车,本来想打个招呼来着。”
太子闻言也凑到窗边向外看了看,只看见旁边那辆马车驱车走了,于是道:“是这一辆吗?”
“嗯。”苏沐答着,扭头转身想要坐好,谁知一扭头,嘴恰好凑在了太子右脸脸颊上。
他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此时太子感觉道苏沐的唇在自己脸上的轻吻,立刻扭头看向苏沐,二人四目相对,两张唇只隔毫厘。
苏沐看了看太子的嘴,立刻向后一靠,与太子拉开距离,后背紧紧贴在车厢上。太子看着慌张的苏沐,表情略显失望,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双手一抱,闭目养神。
至于辛问之,他上车后便烂醉如泥,躺在那里不省人事。
回到宫中,考虑到辛问之身份特殊,只能藏在无人敢过问的东宫。于是二人将烂醉如泥的辛问之抬回东宫后,苏沐便要回那个暂且能被称作“悬镜司”的破地方。
太子瞧着窗外呼呼的北风,扫地的落叶,上前阻拦道:“天凉了,那边简陋,四处漏风,还是歇在我这儿吧。”
看着太子屋中暖暖的炭盆,苏沐确实动摇了,他搓了搓自己冰冷的双手,犹豫了片刻,又看了看太子屋里唯一的一张卧榻还是摇了摇头:“算了,偏房的屋子留给问之兄睡,我还是回去吧。”
站在一旁的贴身丫鬟椿儿瞧太子要留苏沐,脸垮厉害,在那边故意弄出些动静来,想要引起太子的注意。
椿儿从小侍奉太子,太子哪会不清楚她脑子里在想什么,斜眼瞥了她一眼,正色对她道:“泡个茶哪来那么大动静?别扰了大司仪清净,去,备些热水来,给大司仪要洗尘。”
“殿下!”椿儿见太子又想把自己支走,嗔怪道,“奴婢是伺候殿下的,大司仪要洗,回悬镜司让他的丫鬟伺候去。”
“嘶……你这个小妮子越发无礼,是本宫平日里太娇惯你,”太子微微皱眉道,“快去快去,哪那么多废话。”
苏沐看看椿儿,又看看太子,尴尬的笑道:“……不必劳烦椿儿姑娘,微臣这就回去了。”
“恭送大司仪!”椿儿闻言傲娇的昂首道。
“是是是是……”苏沐一边礼帽地堆笑,一边抬脚就走。
太子无奈地一叹,大步上前一把捉住苏沐的手:“我知道了,我不会再碰你了,但请你……能不能留下来?”
闻言,苏沐是有些惊讶,他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太子的双眼,看他满眼真诚,又犹豫再三后,看着那边的卧榻道:“可是殿下只有一张床,悬镜司虽然简陋,起码有床可睡。”
太子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卧榻,笑道:“无妨,你睡我榻上便可,我不困,今晚得捋一捋找朔方石的事。”说着,太子将苏沐慢慢牵到榻边,自己转而走到桌前,坐下,“我今晚坐着,绝对不扰你,你好好休息。”
邪门了,平时动不动就动手动脚的太子今日是怎么了?竟礼貌到些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梗邪门的是,苏沐在榻边愣了片刻后,看着乖乖坐在椅子上的太子,竟答应了:“……好吧。你这屋子确实……挺暖和的……”
“殿下!!!”椿儿闻言尖叫起来。
太子边笑边扭头给椿儿一个眼色:“还不快去!”
“哼!!!”椿儿气鼓鼓摔抹布而去。
当晚,太子果真没有再碰苏沐一下。苏沐沐浴,他便在屏风外翻着书等着。苏沐换衣服,他只吩咐宫女去服侍擦身更衣,自己一点也没掺合。苏沐换好干净的衣裳,往榻上一坐,他便赶紧叫丫鬟给苏沐递热茶,自己就坐在椅子上,连屁股都没有挪动一下。
“我……这就……先睡了?”苏沐满眼都透露着难以置信。
太子闻言笑眯眯的点点头,抬手示意椿儿退下。
“奴婢告退!”椿儿咬牙切齿的抱着苏沐的脏衣服,退出门去,再恶狠狠地把门一关,扭头便抱着门外的宫女绣儿哭了起来,“绣儿……呜呜呜呜呜……”
绣儿赶紧安慰道:“别哭了……殿下已经够娇惯你的了,这叫别的宫人看见了,传到皇上耳朵里可不好。”
“可是……呜呜呜呜……殿下是我从小侍奉到大的……呜呜呜呜……他怎么能为了一个男子……就把我赶出来了……呜呜呜呜……殿下他是我的……”椿儿哭得止不住。
这时,王公公路过此处,听了怒斥椿儿道:“胡说什么?掌嘴!”
椿儿一脸委屈:“王公公……”
王公公:“殿下哪能是你一个贱婢的,若是叫别人听了去,你不要脑袋了?”
椿儿:“……奴婢知错了。”
王公公:“行了行了……以后少瞎说,回去休息吧,今晚我守着。”
椿儿绣儿:“是。”
这屋子也不隔音……屋外的对话苏沐听得不能再清楚。他尴尬的将手里的茶水咕咚一口倒进肚子去,然后放了茶杯立刻向后一倒,被子一拉,捂脸就睡。
太子小心翼翼地瞥了苏沐一眼,见他好像是睡了,这才放下手中的书,单手杵腮,歪头看着苏沐。
装睡的苏沐冥冥中就是能感觉到太子在看着自己,觉得羞愧,赶紧换了个姿势,转身面向墙面背对太子。本想尽快进入梦乡,但不知是因睡前茶饮多了,还是因为睡在这榻上,那种只有太子身上才有的香味从四面八方袭来,让他面红耳赤,心神不宁。他忍不住轻轻拽起被子的一角,凑到面前来闻了闻,好舒服。又稍稍偏头闻了闻靠在脑后的枕头,好舒服。
这时,他左右不经意间摸到枕下有什么东西。于是小心翼翼,做作非常缓慢地伸手将拿东西拿了出来,是一张纸?
展开一角,发现是一张画。
在展开一点,发现画中画的是……一个男的?
这公子有些眼熟……
苏沐小心翼翼,鬼鬼祟祟将手中的画全部展开,发现画中男子竟是他自己!!!!
但这张画纸已经发黄了,看起来像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这就奇怪了。
忽然,耳后响起太子沉沉的声线:“睡不着?”
吓得苏沐一激灵,慌忙将手中的画纸折好,放回枕下,然后闭紧双眼,假装已经睡了。
太子看苏沐耳根通红,憋笑道:“哦……已经睡着了啊……”
苏沐不敢作声,拼命闭着双眼,脑海里过电影般胡思乱想。
他其实明白,就算自己再不愿意承认自己喜欢男人,他对太子的感情无论捋多少次,最终也都会归为爱慕。这跟他与其他男人的友情完全不同。
他也清楚自己一开始可能就对太子有些好感,又猜大概是太子碰巧也对他有好感,总是对他百般挑丨逗,所以才对太子产生了生理上的占有欲。
毕竟谁也架不住天天被如此俊郎之人撩拨,因此那日在宴二娘那里,才会着了魔一般,竟然亲口承认了自己对太子的爱意,又借着酒意差点做了出格之事。
后来酒醒了,自己又开始从道德层面上排斥这种感情。总觉得是脑子生锈了才会缕缕与太子暧昧至此,于是自己还是劝诫自己不要与太子太过亲密。不亲密,就不会动情,说白了就是反悔了。
可太子就算知道苏沐反悔了,对他的态度也没有变过,仍然对他百般照拂,这就令他无法视而不见。
苏沐不是铁石心肠,太子对他的无条件偏袒,他不可能不动容。后来就算他总是主动与太子保持距离,但内心对太子的感觉,已经从最初的生理占有欲变成了由衷的爱慕之情。
此刻,苏沐睡在太子的被窝里,手里攥着那张自己的画像,已经彻底沦陷。他忽然释怀了,接受了自己就是喜欢这个男人的事实,不再逃避。
或是因为疲惫,苏沐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