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得太近,半个身子几乎靠在他怀里,躲避的动作却被那枚弹壳压住,香水的气味很陌生,眼前那张脸在那头乌发的对比下白皙得惊人,江洵别开脸,心脏还是在她手肘碰到自己的那一刻重重地跳了两下。
他反应迟钝,等吴韵轻已经开始摆第三个时才开口,“是你自己拿。”
“是么。”吴韵轻笑,“已经这样了,将错就错吧,谁让你一开始没说清楚。”
人没了动静,吴韵轻认认真真地把子弹壳放上去,抬眸见江洵正盯着那座摇摇欲坠的大厦,呼吸很轻,平静得不像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常人。
子弹壳在第七个倒了下来,吴韵轻飘忽的思绪被打碎,“你动了。”
“没有,第四颗就已经斜了。”
“斜归斜,你没动怎么会倒?”
“……你手抖了。”
“不可能。”吴韵轻反驳,“我上学的时候,拍摄从来不用云台。”
“我的入队考核没有打过9.5以下的环数。”江洵蹲下来,捡起地上的子弹壳,“我拿球拍只会比你更稳,是你自己大意了。”
一枚弹壳落在她脚边,江洵迟疑,伸手捡过来,起身之前,无意间仓促的一瞥,看到她被高跟鞋支撑的脚踝上,纹了一双张开的蝴蝶翅膀。
“小朋友。”吴韵轻视线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升起,“对我这样的业余人员,不是应该用鼓励式的方法吗?”
“是事实。”江洵语气硬邦邦的。
“你好伤人啊。”吴韵轻眼底浮着笑,“事实也不能无所顾忌,我很玻璃心的。”
江洵默然,把弹壳和球拍放回原处。
“我饿了,请我吃东西就原谅你。”
吴韵轻觉得他单线程的思考模式根本处理不了太复杂的逻辑关系,果然,在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江洵张了张嘴,只应了一个字,“好。”
食堂横跨了大半个射运中心,即使他们按时赶到,窗口还是空了几个盘子,不过比起前几次,总算不再显得那么寒酸。
“胡萝卜和鸡蛋不吃能放你那里吗?”吴韵轻在炒菜里挑挑拣拣。
江洵头也没抬,拿过边上喝完的汤碗放在了她面前。
一顿饭吃完,吴韵轻挑出大半碗不爱吃的菜和带筋的牛肉,被江洵两口刨进了肚里,放下餐盘,空着手回来的。
“没了?”吴韵轻抬头瞅他。
江洵垂眼,“你没吃饱?”
“我的牛奶呢?”吴韵轻伸出手,“你是没诚意还是没钱?”
食堂里人来人往,吴韵轻盯着他不放,江洵愣了愣,扭头去饮品区转了一圈,回来还是两手空空,语气斩钉截铁,“卖完了。”
“你糊弄谁呢?”
“你可以去看。”
“那别过了。”吴韵轻抱臂往椅子上一靠,“我不喝牛奶没力气,下午就没法拍摄,你去跟你们梁队和赵主任说,吴导你没照顾好,这进度还得往后拖一拖。”
“你不讲道理。”江洵定定地看着她。
吴韵轻哼笑,“我现在说话都费劲儿,还讲什么道理。”
她不动,江洵也电线杆子似的立在那里,好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像个探索新世界的老年人般戳着屏幕。
吴韵轻抬手,两根手指夹住他捧着的手机轻轻一转,发现他还没傻到冒烟儿去如实转达,“不错啊,还会用外卖软件。”
在江洵反应过来之前,吴韵轻已经把手机还回到他手上,“饮品不要太甜,再帮我买份蛋糕,抹茶的,谢谢。”
说完,起身从他身边离开,留下江洵独自站在原地,面对屏幕眨了眨眼睛,手机仿佛从来没有消失过。
半小时后,吴韵轻收到江洵发来的信息,说外卖已经放在门卫室。
吴韵轻正在飞碟训练场上测光,支使徐嘉去拿,半响,小姑娘一手拎着一个大盒子,一手拎着一箱纯牛奶,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眼睛亮晶晶的,“吴导,你今天过生日吗?”
旁边二摄和录音师一齐回头,吴韵轻安静三秒,笑了。
盒子里确实是一个抹茶蛋糕,十寸的,两层,还带了蜡烛和生日帽。
组里的人分着蛋糕和牛奶,吴韵轻给江洵发了条信息,【你真行。】
那头的小朋友不知道在干嘛,头顶的正在输入闪烁了两次,最后又沉寂下来。
一天的拍摄结束,吴韵轻回到家才收到他的消息,对话好像停留在上个世纪。
【不用谢。】
“神经。”吴韵轻低声,笑够了躺在身后的大床上,忙碌过后忽而一阵空落落的。
她睡不着。
第一部电影大火后,她身边从来没有少过想要攀高枝的男人,周泊宁也一直对她百依百顺,可她还是感到空虚,感到无法满足的寂寞。
吴韵轻闭上眼睛,有东西在她的身体里涌动,她觉得痒,人在黑暗中变得越来越小,天地都在旋转,她想要紧紧抱住些什么,揉进血肉里,二十四小时,形影不离。
从短暂的迷梦中醒来,夏日的燥热让她心绪难安,吴韵轻走到外面的酒柜前,看到了回来时随手丢在那里的一盒被压扁的纯牛奶。
朴实的包装在背后一众写着各种字体的酒水面前显得可笑,吴韵轻却忽而静了下来,人在穿越喧嚣的狂暴后进入了风眼的核心,让所有杂乱的旋转都成了与之无关的其他。
她拿过手机,看到一个多小时前江洵给她发过一条信息,【明天还要一起吃饭吗?】
吴韵轻笑笑,在吧台上坐下来,给他拨了一个电话。
“睡着了吗?”那头一接通,吴韵轻便恢复了平日里一贯的语气,混不吝地憋着坏。
小朋友丝毫没有起床气,被吵醒也只是闷闷的,面对她无理的询问,嗯了一声。
“在宿舍?”
“嗯。”
“几个人?”
“……四个。”声音很轻,裹着睡意。
“小朋友。”吴韵轻笑,靠近听筒,也跟着压低了声音,悄悄地密谋,“你能出来吗?”
电话里没了动静,吴韵轻说:“谢谢你的蛋糕,但是,我好像没有吃饱。”
凌晨十二点,夜晚静得连风都不敢随意留痕。
一阵微弱的悉索过后,吴韵轻听到他稍微清醒一点的询问,“去哪儿?”
吴韵轻得逞,立刻给他发了一个定位地址。
私人小酒馆里,吴韵轻坐在二楼,看着下面的歌手把一首情歌唱得忘我,等江洵裹着一套灰条纹的黑色长袖运动服出现在她面前,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酒,“拜托,现在是六月份。”
江洵没吭声,在对面坐下,没睡醒的眼睛无神。
“你钻狗洞出来的吗?”吴韵轻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拍掉一层浮土,含着笑问:“吃点什么,今晚我请。”
“不吃。”
“喝点儿?”
“不会。”
“尝试一下。”吴韵轻倒了半杯酒,“人总活在自己舒适区里,这一生得有多无味。”
江洵摇头,“射击队禁酒。”
“那你也太乖了吧。”吴韵轻把杯子拎回来,抵在自己唇边,“你们教练说什么你都听吗?”
楼下的音乐渐渐躁动,吴韵轻看着他在灯光映照下冷冽而内敛的眉眼,抿一口酒,餐桌下翘起的腿晃了晃,鞋尖踢到了他的小腿。
江洵抬眸,吴韵轻看着他,“答应跟我出来,来了又什么都不说,小朋友,你很奇怪。”
“你想说什么?”江洵语气直愣愣的。
吴韵轻被逗笑,看他眼神里的茫然,拎着酒杯坐到他身边,“说说你的人生经历,让我更了解你一下,或者,看我能帮你点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
“交个朋友嘛。”吴韵轻说:“毕竟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
吴韵轻不指望他能挑起话题,问:“我听说你是体校生?”
“嗯。”
“学习不好吗?”
“不是。”江洵说:“我身体素质还可以,练体育待遇会好一点。”
“那你一直练射击?”
“小时候练长跑。”
“怪不得走路那么快。”吴韵轻笑,“给我讲讲,你们梁队是怎么慧眼识珠,把你从田径队里挑出来的。”
这个话题太过久远,江洵恍惚,说:“不是梁队,我的启蒙教练是俞州体校的康振成教练,我十二岁的时候,他去区里选人,选中了我。”
“你跑出了什么惊人的成绩?”吴韵轻好奇。
“没有。”江洵讷讷,“我起跑摔倒了,只跑了倒数第三。”
吴韵轻诧异,“那他为什么要你?”
“当时我们队没有人能跑进专业水平,大家体能都差不多,他觉得我比他们沉稳,被教练骂也没有哭,抗压能力强。”
“这倒也没说错。”吴韵轻笑了两声,“原来你就是这样一跤摔进了自己辉煌的职业生涯。”
“辉煌……”江洵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怎么,提到过去就这么感伤可不行。”吴韵轻给了他一杯柠檬水,“虽然你现在的状态不比从前,但你才二十三岁,未来也不过刚刚开始,赵主任跟我说过,你今年的成绩很好,只要好好训练,也许很快就会迎来下一个高峰。所以,别沮丧。”
她抬起酒杯,江洵接了那杯水,没有喝,只是十分诚恳地对她说了一句:“谢谢你。”
他陪她听着起起伏伏的音乐,直到吴韵轻喝完酒,江洵先一步拿出手机结清了账单,一串对他来说称得上奢侈的数字。
走出酒馆,吴韵轻踉跄靠在他身上,江洵伸手把人扶住,“你醉了。”
“我知道。”吴韵轻抓着他的手臂,意外被掌心的触感打动,用力捏了捏,“这么结实,怎么练的?”
江洵抿唇,扶起她的肩膀,手指触碰到一片细腻,立刻收了回来,却看到吴韵轻软绵绵地向下倒去,又慌忙抓住她的领子将人捞了起来。
“……你要勒死我吗?”
江洵一只手松开,“对不起,我……”
一句话没有说完,被吴韵轻抬起的那双眼睛钉在了原地。
她脸颊泛红,薄薄的衣料下身体透着夏日的火热,注视大胆而浓烈,并不像一个完全失去理智的人。
甚至,她清醒得很。
“对不起没用。”吴韵轻靠在他身上抬起手臂,借着他的拥抱,环住了他的脖颈,“你得来点实际的。”
江洵退后半步,被她拉住,黑夜里心如擂鼓。
“比如,”吴韵轻抚摸他的脸颊,在他躲闪之前,抬起了他的下颌,“人工呼吸?”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吴韵轻微微前倾,吻上了那个她觊觎已久的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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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你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