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又怎么了?”吴韵轻起身拿过打火机,低头点烟,语气淡淡,“不是让你们把她绑起来么,嘴塞上我也没意见,别饿死就行。”
“您好,我们是街道派出所的民警。”电话那头换了个人,“请您现在立刻过来一趟,我们接到报案,举报您非法拘禁和虐待,有一些情况需要核实。”
真麻烦。
吴韵轻吐出一口气,拿起车钥匙出了门。
她的母亲吴漾是个生活娇贵的人,从小就给她灌输女人居住的地方一定要有山有水有竹,要开阔安静又讲究风水。
当她的第四任丈夫许诺送她一套合心的房子时,吴漾第一件事就是找大师给她寻了块宝地,选定了,就找开发商拿地动工。
她要安静又不要死寂,于是他们为她一个人量身打造了一片别墅群,招来了昂贵的人气。
她确实很喜欢这个地方,离婚又功成名就后也没有搬走,只是现在填了池塘,砍了竹林,剩下个重新铺平的院子,像那个男人年老后光秃秃的头顶,再不复曾经的风华。
唯一的好处,就是车子能直接开进来停到门前。
楼上传来惨烈的叫声,吴韵轻在车里点了一支烟,等那声音弱了,才慢悠悠地下车,推开了半关的门。
向警察证明了他们的母女关系,解释清楚这场误会,把人送走,吴韵轻看向垃圾桶里带着血的瓷片和陈梅脸上结痂的伤口,从包里翻出几张购物卡,“这些你拿着用,每个月工资再加两千,她无聊就把电视开着,播国际新闻,别再让她拿到手机。”
“吴小姐,不是钱的问题。”陈梅抹泪,“我在您家里做了五年了,吴女士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我心里是很心疼她,想照顾好她的,可我也是人,我也有尊严的。”
“我会让她收敛。”吴韵轻说:“你心思细,我不放心别人,只要你不走,我再给你找个助手,家里的杂活不需要你干,把她看好,我只要一个安生。”
镇定剂注入身体,当吴韵轻终于出现在她面前,吴漾已经没了喊叫的力气。
她躺在床上,融化的肌肉与床单黏在一起,神智麻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她恨。
“我刚从柏林回来,金熊奖的最佳故事片,你应该为我感到骄傲。”吴韵轻站在床前,两个人对视,目光如同对峙的冰锥。
“我在剪片子的时候经常想到你。”吴韵轻拉过椅子坐下,“你的人生落在旁观者眼里,简直像一部史诗,是一个女人的奇迹,可你知道,为什么我最后把名字改成了《战栗》么?”
她伸出手,带着笑容,将掌心按在了吴漾缺失的双腿位置。
被药物折磨的人显出一阵幻痛的抽搐,手指颤抖着,张开口,晶莹的液体随之溢出。
“我知道你想杀了我。”吴韵轻俯身,“但你用什么?你现在这张骂人都会流口水的嘴吗?”
吴漾的尖叫被她的手捂住,吴韵轻靠近她腥红的眼睛,“你的男友早就有了新欢,这世界上不可能再有男人爱你了,死了这条心吧,我现在是你唯一的指望,别总是给我添麻烦,我不懂什么孝道,但如果你听话,也许我会考虑,给你装一双假肢,让你重新站起来。”
吴漾撕咬她手掌的动作在她面不改色的冷漠中慢慢放松,眼神渐渐麻木。
“你已经是个废人了,以后我的前程就是你的前程,所以,对我好一点。”吴韵轻抚摸她枯瘦的脸,一如既往地称呼,“吴女士。”
吴漾睫毛颤动,终归闭上眼睛,脆弱地妥协。
当晚吴韵轻离开已经十二点多,她开着车往回走,却不知不觉绕了个弯,开到了射运中心门口。
保安过来询问,看过工作证后给她放行。
里面大部分场馆都已经关了门,办公楼只有零星的几盏灯还亮着,周围很安静,吴韵轻沿路走出一段距离,打开手机摄像头,在温热的晚风里观察着这座昏昏欲睡的建筑,走到操场旁,早有预料般被路灯下一个身影吸引,画面放大,在对方察觉抬头的那一刻与他对上了视线。
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入那双真实的眼睛。
她慢慢走近了,隔着一层矮矮的围栏,语气带笑,“小朋友,这么晚还不睡,站在这里发呆也是训练的一部分吗?
江洵那双漆黑的眼睛在汗水的浇灌下泛着潮意,声音比白天沉了几分,“刚跑完,准备回去。”
“这么努力,你的成绩好吗?”
“会好的。”
吴韵轻把手机随意对着他,“我看过你的履历,你有一个非常辉煌的过去。”
“你已经说了是过去。”
“那这次回来的目标呢?”吴韵轻说:“所有奖项都拿过了,你现在依然很年轻,明年奥运会,想让大家看到你吗?”
晚风寂静,吹在人身上,黏腻的,浑浊不清。
“不止奥运。”江洵垂眼,“我会把所有走过的路重新再走一遍,没有一个运动员不想拿冠军,对我而言,那才是真正的起点。”
“然后呢?”
“纠正错误。”江洵看向她的镜头,“万众瞩目。”
吴韵轻笑了,看着他平静的神情,竟从中找不出半点狂妄可言。
她收起手机,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的人,“这就是你的目标?”
江洵点头,吴韵轻说:“听起来很庸俗。”
“我本来也不高尚。”
“看起来不像。”
站在围栏前,江洵把目光移到她脸上,“那像什么?”
吴韵轻盯着他的眉心,“你很缺钱吗?”
没有回答,吴韵轻继续问:“财富、地位、荣誉,你希望那些名气给你带来的是什么?”
依旧沉默,吴韵轻笑,“如果只是虚荣心,那可真是庸俗至极。”
“运动员渴望成绩,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江洵说:“除了待遇和经济条件,明星选手引发的曝光度也能给项目本身带来很多新的活力。”
黑暗里一声低笑,打断了他的正经。
“有道理。”吴韵轻笑眼如丝,“不过比起那些苦哈哈的训练和充满不确定的比赛,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有一条捷径。”
她将手撑在两人之间相隔的石栏上,审视的眼神望着他,“即使一开始不认识,你现在也应该对我有一些了解了吧。”
江洵回避她的注视,视线落在跑道上,“了解不多。”
“没关系。”吴韵轻说:“我会在这里待三个月,我们来日方长。”
江洵低头,捡起地上的水瓶,“我要回去了。”
“明天见。”吴韵轻捏着手机,在掌心里转了一下。
江洵迈出的脚步顿顿,沉闷地嗯了声,走出一小段,又被她一嗓子叫住,转过头,见她还站在原地,笑颜在夜色和路灯的笼罩下像一团炙烫的火。
“小朋友。”吴韵轻将手机装进口袋,环视四周,“你知道我刚才进来的大门在哪儿吗?我好像有点迷路。”
“……哪个门?”
吴韵轻摊手,“如果我还清楚方向,我现在问的就该是导航。”
僵持半分钟后,江洵翻过围栏,在她的描述下把她带到了南门停车场。
临别前,吴韵轻打开车窗,“考虑一下我的话,回去记得给我发账单。”
江洵木着脸,没有应声。
她驱车离开射运中心,回家的路上独自吹着风,看到亮起的屏幕上发来的一张截图,唇角慢慢扬起。
“从机场过来,打车有这么贵吗?”第二天,吴韵轻坐在台阶上,悠闲地看着因为半夜不睡觉加练而被罚了两百个俯卧撑的人。
江洵不想理她,吴韵轻打开一个软件,“让我搜一下,看你有没有骗我。”
“你因为这个举报我?”江洵抬头的那一刻,汗水流进眼睛,蛰得人视线模糊了一瞬。
“我又不是故意说漏嘴,什么叫举报,谁知道你们教练耳朵这么灵光。”
江洵盯着她,吴韵轻看看表,“抓紧时间,也许还能赶上吃口热乎饭。”
江洵沉默不语,做完最后几个俯卧撑,起身去洗了把脸,套上外套往外走。
吴韵轻拎着相机懒洋洋地跟上去,“食堂的牛奶还有别的口味吗?”
脚步停下,江洵转头,吴韵轻刚含上的烟咬在嘴里,拿掉笑了一下,“我没有饭卡,跟其他人不熟。”
“我们也不熟。”
“你是我的债主。”吴韵轻说:“多一笔少一笔,一起算也可以吧。”
“赵主任可以给你开一张临时卡。”
“所以你现在到底要带我去她的办公室,还是食堂。”吴韵轻抱着手臂,“我,吴韵轻,国际知名大导演,你不会怕我不还你钱吧?”
“你的车费也没给我。”江洵轻声,说完继续往前走,调整语气,“我请你。”
吴韵轻意外,“请一顿,还是每一顿?”
没有回答,吴韵轻说:“小气鬼拿不到好成绩。”
江洵:“……”
又是最晚一批赶到食堂,最后一块卤牛肉前,江洵绕过盘子,只拿了点小番茄,随后眼睁睁地看着吴韵轻跟在自己后面离开,那块肉立刻被另一双手夹走。
坐下来后两个人面面相视,吴韵轻拆开一双筷子,“很少有人会在我的餐桌上露出这么难看的表情,怎么,饕餮睡得少也会影响食欲?”
江洵没有反驳,嘴巴里酝酿半天的话被一口馒头堵住,一块儿嚼碎咽了下去。
在吴韵轻眼里,江洵吃东西就好像数学老师在黑板上解的题目,初看总是平平无奇,可一眼疏忽,结果便令人咂舌。
她吃完盘子里的几口青菜时,江洵已经啃完了他的馒头山,深不见底的大炖菜被擦得一口汤也没剩。
在他食量的压迫下,吴韵轻难得地吃了顿有明显饱腹感的午饭,人还在感慨,江洵放了盘子回来,经过她身边,把一个玻璃瓶放在了桌上,“我回宿舍了,你记得去办卡。”
说完没等她回应,大步离开了食堂。
吴韵轻拎起瓶子,没看出个名堂,尝了一口,今天是香蕉奶昔。
她久违地在食欲上得到餍足,以至于当她坐在陈景生家的餐桌前,面对那碟特意为她准备的白斩鸡,吴韵轻筷子戳在一块嫩黄的鸡皮上,看着鲜亮的汁水,兴致缺缺。
“没胃口?”陈景生给她打了一碗养生汤,“刚刚入夏,北新天气干,喝一点去燥安神,对你倒时差也有帮助。”
“我都回来多久了,还倒时差。”
“一直靠酒精和安眠药也不是个办法。”陈景生手里的碗刚递过去,被她丢下的筷子打到了手背,眉头微蹙,“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这次又是什么,我的账单?医生?还是你直接把监控装到了我的卧室?”吴韵轻盯着他。
吴韵轻:人生可以没有好伴侣,但不能没有一个好饭搭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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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很庸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