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再见,江逢

江逢的拥抱带着山顶清晨的凉意,郁苓鼻尖蹭到她围巾上的冰晶,突然想起昨夜帐篷里她辗转的呼吸声。那时以为是山风太吵,此刻才惊觉对方攥着睡袋的手指早已泛白。

“下山吧。” 江逢松开手时,指尖在她腰侧轻颤了一下,“我新买了面条,回去煮给你吃。”

郁苓点头时,注意到她羽绒服口袋露出半截白色药盒。想问什么,却被江逢突然牵住的手堵住了喉咙。下山的路比上山陡峭,江逢走得很慢,好几次脚下打滑,都被郁苓及时拽住。“是不是累了?” 郁苓蹲下身想看看她的脚踝,却被按住肩膀。

“别停。” 江逢的声音带着喘息,指尖冰凉地贴在她眉心,“再慢就赶不上末班车了。”

回到七楼时,郁苓才发现江逢的裤脚沾着暗红色的痕迹,像是被雪水化开的血渍。她正要开口问,对方却笑着把面条下进锅里:“你先洗澡,我煮。” 浴室的热水哗哗流着,郁苓对着镜子擦沐浴露,泡沫顺着锁骨滑到胸口,突然想起山顶日出时,江逢颈间若隐若现的淤青 —— 当时以为是围巾勒的,现在想来,那分明是止痛药也压不住的疼痛留下的印记。

面条在锅里翻滚时,江逢突然捂住嘴冲进卫生间。郁苓端着碗跟过去,正撞见她对着马桶剧烈干呕,珍珠项链随着动作甩动,坠子撞在瓷砖上发出细碎的脆响。“老毛病了,胃有点不舒服。” 江逢用冷水拍脸,转身时脸色苍白如纸,“快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郁苓嚼着面条,尝到的却是满口苦涩。她记得江逢以前最爱的就是这种龙须鸡蛋面,今天却只动了两筷子。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空调外机上簌簌作响,像谁在低声哭泣。

深夜郁苓被冻醒,发现身边的位置是空的。客厅亮着微弱的光,她裹着毯子走出去,看见江逢跪在书架前翻找什么,背影蜷缩成一团。“在找什么?” 她轻声问,对方猛地回头,手里攥着个药瓶,标签上的 “吗啡” 两个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睡不着,找点安眠药。” 江逢慌忙把药瓶塞进抽屉,带倒了旁边的相框。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刺耳,七岁的江逢从旋转木马上摔下来,父母的蜡像笑容摔得四分五裂。

郁苓蹲下去捡玻璃碎片,指尖被划破也没察觉。直到江逢按住她的手,她才发现对方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褐色的药渣。“你到底怎么了?”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江逢却突然笑了,用带血的手指刮她的鼻尖:“骗你的,是维生素而已。”

那天之后,江逢的状态时好时坏。

有时会在书店突然晕倒,被同事送回来时,手里还攥着给郁苓买的烤红薯;有时整夜坐在阳台上,对着月亮喃喃自语,郁苓凑过去听,只听到断断续续的 “对不起”。

出版社的催稿信寄来那天,江逢正在厨房煮粥。郁苓拆信时,信纸飘落在地,她弯腰去捡,看见江逢的拖鞋在瓷砖上洇开深色的水渍。对方转过身时,她才发现那是从嘴角溢出来的血,混着米粥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血珠。

“别告诉郁苓。” 这是郁苓偶然在医院走廊听到的一句话。江逢的主治医生站在护士站,手里拿着 CT 片:“癌细胞已经转移了,最多还有三个月,确定不告诉你女朋友吗?” 郁苓靠在墙上,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僵了,手里的保温桶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排骨汤洒了一地,葱花混着油星贴在白瓷砖上,像谁泼出去的眼泪。

江逢出来时,还在笑着对护士说:“我女朋友做的汤最好喝。” 看到郁苓的瞬间,她脸上的笑容突然碎了,像被冻裂的湖面。郁苓蹲下去捡保温桶,手指触到滚烫的汤渍,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化疗开始后,江逢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她总是趁郁苓上班时,把落发藏进黑色垃圾袋最底层。有天郁苓提前回来,正撞见她对着镜子剪头发,碎发落在粉色睡裙上,像撒了一把雪。“这样凉快。” 江逢举起剪刀对她笑,露出的牙床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郁苓冲过去夺剪刀,却被对方抱住。江逢的肋骨硌得她生疼,像抱着一把易碎的玻璃。“等我好了,我们去染紫色头发好不好?” 温热的呼吸洒在颈窝,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就像那年在巷口看到的紫藤花。”

郁苓想起去年春天,她们确实在拆迁巷口见过一墙紫藤,被推土机碾过时,紫色花瓣落了满地,像被碾碎的晚霞。她用力点头,眼泪砸在江逢越来越稀疏的发顶。

江逢进抢救室那天,上海下了罕见的冰雹。郁苓跪在走廊里,听着心电监护仪变成直线的长鸣,突然想起山顶的日出。

原来最亮的光,总是在熄灭前才最刺眼。

整理遗物时,郁苓在《向日葵词典》的扉页发现一张字条,是江逢的字迹:

“其实那天在山顶,我就知道自己等不到春天了。”

书页间夹着张医院缴费单,日期正是她们去看海的那天,金额后面跟着一串零,像无数个没说出口的对不起。

便利店的暖光在雪幕里晕成光球时,郁苓总会买两杯热可可。她站在路灯下,看着另一杯慢慢凉透,杯壁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在结冰的地面晕开深色痕迹,像极了江逢最后一次对她笑时,眼角滚落的血珠。

七楼的房子租给了一对年轻情侣。郁苓偶尔路过,会看见阳台上晒着两件同款的白色围巾。有次她鬼使神差地爬上去,发现新住户把江逢种的薄荷拔掉了,种上了大片向日葵。阳光好的时候,金色的花盘齐刷刷地朝着窗户,像无数张笑脸在对她哭。

出版社寄来江逢的遗作时,夹着个 U 盘。点开是段视频,江逢坐在书房的地毯上,头发已经掉光了,却戴着顶滑稽的向日葵发箍。“郁苓,当你看到这个视频时,我应该在看真正的星星了。”

她对着镜头笑,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会计班的笔记我都整理好了,在第三格书架。还有啊,张红再来要钱,就把我妈给的那张卡给她,密码是你的生日。”

视频的最后,江逢拿起那个贝壳,对着镜头晃了晃:“你看,海水干了,但是盐还在。就像我……” 后面的话被一阵急促的呼吸声淹没,画面突然黑了下去。

郁苓抱着电脑到天亮,直到晨光爬上窗台,照在书架顶层的相框上。

那是她偷偷放上去的,照片里江逢站在山顶,背后是万丈霞光,她正偏头对镜头笑,眼里的光比日出还要亮。

后来郁苓真的去染了紫色头发,在会计事务所转正那天。她站在镜子前,看着发梢泛着的蓝紫色,突然想起江逢说过,紫色是红色和蓝色的混合,就像她们,甜里裹着苦,却让人甘之如饴。

上海又下了雪,郁苓提着热可可走到路灯下。白色围巾在暮色里晃成模糊的光晕,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慢慢融化,像接住了江逢来不及说出口的那句 ——

“我爱你。”

—— 江郁线 完——

怎么就结束了。。。

“原来,最痛的不是失去,而是拥有过,又亲手弄丢。

就像半塌的草莓蛋糕,甜得发苦,却让人忍不住回味,直到眼泪模糊了视线,才发现早已物是人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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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再见,江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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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马
连载中阿恙无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