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府门紧闭,孝文侯府的人早在半柱香之前,就已经把此处给团团包围起来,由外围亮起的冲天火光,把这屋子内部照得亮如白日。
沈老将军很快赶来此处,管家连滚带爬的快步来此将木门拉开,屋外黑压压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
“沈老将军,晚上好呀。”
宅院外围,一排又一排亮起的火把,暖色强光不断刺激着沈家人的双眼。
司马卫候守在最先,他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懒散的摇着自己手中折扇。
而在他的身侧,左右两边手持武器依次而立的兄弟们,均是早些年嬴嗣音从江湖上寻回来武林败类,个顶个武功高强,却也同样臭名昭著,为人不耻。
“孝文侯爷如此抬举老夫,区区小儿,竟能惊动如此多的朝中权贵,武林高手,老夫担待不起,实在的惭愧,惭愧啊。”
真要论起朝中品阶,这沈老爷子也该拜他这个大司马一拜,但司马卫候这趟来却也不是为了显摆自己的官职,何况早年间还没沈清寒这号人物时,他们孝文候府的人就以挤兑这沈老爷子为乐。
梁子是早些年就给结下的。
司马卫候这时虚扶一把,只在嘴上客气说,“是老将军谦虚了,要论起资历和战功,晚辈远远在您之下。”
“哦?那既然资历在老夫之下,那司马大人接这一拜,又如何接的这般理直气壮?”
没想到与人寒暄却又突然闹这一出,司马卫侯摇着扇子的手指一顿,嘴角微扬却还在笑着。
“瞧瞧本大人这脑子,糊涂了,真是糊涂了。”折扇合在手心,举起来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司马卫候忙忙从太师椅上起了身来,他作势要回拜之际,又连忙招呼众人,“还愣着干什么?还快来不拜见咱们家侯爷的老丈人?”
顾则笑把惊天雷杵在一旁,他凑过脸去问,“侯爷的老丈人,咱们该怎么叫呀?”
这个问题还真把司马卫候给问住了。
“不知道叫什么的时候,就跟着侯爷的辈分称呼。”
这话一说出口,孝文候府余下众人齐齐整整,都对着那沈老爷子所在的方向恭恭敬敬做了个拱手礼,而后大声喊上一句。
“见过岳父大人。”
这音量粗略一数,在场至少也有三百余位儿婿。
沈老爷子险些被人气晕过去。
他后退两步站立不稳,还是由着身后的管家伸手来扶一把,这才勉强没有摔到地上。
指着人要骂的手指都还发抖不停。
“你们,你们这群不知羞耻为何物的东西。”
司马卫候“刷”一下又把自己手中的扇子给打开,他悠闲自在的上前两步。
“我说老爷子,如今我们孝文候府敬你三分薄面,那全然是看在你们家小公子的面子上,若非是侯爷动了这个心,就您手里这点权势,我们家侯爷捏死你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人上了沈府大门的台阶,司马卫候堪堪俯身,他靠在老爷子的耳边说。
“您也别太给脸不要,我们孝文候府是一帮什么臭鱼烂虾的您也清楚,要是真给他嬴嗣音逼急了,沈小公子往后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呢。”
老爷子被气的直抖,“我们家孩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自然是在候府里歇着。”
“来人,立刻带上马车去接少爷回来。”
“欸。”司马卫候做了个阻拦的手势,他扇子一伸,便阻了来人的去路,“这进了孝文候府的人,哪能这么容易就叫你们带出来,我说老爷子,你也别平白叫人去送死才对,何况在下今日来此,也是要帮小少爷来搬家的。”
“搬家?”
“来啊,去把沈公子房里日常吃穿用度的物件都带出来。”
“我看谁敢。”
齐刷刷的拔剑声起。
司马卫侯热心提点一句,“老爷子,这天底下,怕是还没有我们孝文侯府不敢做的事情。”
话毕侧目又招呼自家人说,“还不快进去?”
顾则笑带了头,一行穿戴齐整的带刀侍卫快步踏入沈家府门之内,周遭颤颤巍巍的沈家下人蠢蠢欲动,但终究也无一人敢挡在孝文候府身前。
司马卫候说,“老爷子先别生气,您在朝为官多年,该是个分得清局势之人,硬要和我们孝文候府作对又有什么好处呢?胳膊拧不过大腿,您这样只会让小公子为难的。”
“是,他嬴嗣音权势滔天,恶贯满盈,所以老夫斗不过便要与你们同流合污吗?”
“老爷子别误会,我们家侯爷说了,只要今日承了小公子的情分,日后不是您加入我们孝文候府的阵营,而是我们孝文侯府来做你们沈家永远的后盾。”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您老听到的字面意思。”司马卫候说,“倒是险些忘了讲,最近北疆不太平,老将军的侄儿沈顾,屡次上奏请兵援助却频频遭阻,边境局势不稳,而圣上在四皇子的建议下,也有心换掉军营中的几位沈姓主将,这件事情,老爷子您想必也听说了吧。”
沈老爷子咬牙不语,他素来为人刚正,直言不讳,虽然军功赫赫 ,但在朝中同样也树敌颇多。
非忠言不谏,一张嘴得罪了不少人,尤其圣上如今信任四皇子,而四皇子的母族势力又正好同他们沈家是死对头。
前两日刚从幽州传来的消息,说是在那处做官的堂弟遭人陷害,再过两日又要押送进京,入刑部审判。
沈家在这样岌岌可危,四面楚歌的境况之下,沈老爷子想要护着自己这一家,原本也就难于登天。
他难得没有反驳,只是突然想起那日嬴嗣音来,当着自己的面捏碎了一只御赐金铃铛的事。
很快屋子里人就陆陆续续的把沈清寒的东西都从府门内搬了出来。
沈老爷子知道拦不住这些人,索性也就不拦了。
司马卫候随意清点几样物件,又突然想起,“啊,对了,小公子的那位通房丫头,我们今日也要一并带走。”
沈老爷子并未阻拦,他只吩咐一句,“不可伤她性命。”
“您放心,只要她对小公子不再有非分之想,我们侯爷定会给她一个好归宿的。”
今日前来还算顺利,虽然同是威胁,但是司马卫候明显要比嬴嗣音和气的多。
一个上来便是一句,若不答应就除你满门,而另一个则是采用迂回战术,他说了,只要点头同意,便定能保你全家平安。
翻身上马,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回家之时,司马卫候还回头与人再补一句。
“老爷子不要意气用事,这件事情,请您务必好生考虑,慎重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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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一回孝文候府,司马卫候就吩咐顾则笑说,“把这一箱东西都送去侯爷房间,看见沈小公子便告诉他,沈家那边我们已经替他报过平安了,这些衣服是他们家下人给他送过来的,让他安心在侯府住上几日,待我们家侯爷伤势恢复了,自会亲自送他回去,并向他父母道歉赔罪。”
顾则笑一听此话便是连声拒绝,“为什么又是我去?”
“因为你们两个年纪相仿,有话题,好沟通。”
“放屁吧,那沈清寒大我六岁呢。”
顾则笑小孩子脾气上头,平常也惯会如此,定要挨哥哥们一顿暴揍才肯听话。
但是今日的司马卫侯待他又是格外耐心,于是听他不去便也不去了,这时只回身招呼宁嘉容说,“他不敢去便罢了,还是嘉容去吧,那小公子最先便是与你熟识,见着你,恐怕心里也会更加欢喜一些。”
宁嘉容点点头,扬手示意抬箱子的人跟上自己,可还没进得了门,顾则笑又起身一挡,把这两位哥哥拦在了门外。
“我不喜欢那沈清寒,你们说他瞧见我心里也不痛快,这点我是认了,可是那句我不敢去见他又是为何缘由?”
宁嘉容弯下腰来将顾则笑瞧着,“我看你就是害怕这一趟去了,自己淋雨受了风寒,而人家小公子却还生龙活虎,活蹦乱跳,不敢与他对比是吧。”
“你胡说,我才没伤风寒,我……阿……阿……阿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在场众人不约而同,纷纷爆发出一阵不留情面的爆笑声来。
顾则笑被气的直跺脚,他说,“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我就不信他沈清寒娇娇弱弱,淋场大雨竟然连个头疼脑热的毛病都没有,这不可能,哼,我现在立马就带上东西去瞧他,要是他今日也病倒在了床上,你们所有人都必须和我道歉。”
小孩子气冲冲的独自扛着箱子就朝后院里跑。
司马卫侯见人走了,这才回身招呼余下的弟兄说,“嘉容、巨渊,你们跟我过来。”
众人在府门外各自散开,顾则笑来了嬴嗣音的院子。
他们家侯爷人还没醒,守着伺候的小厮一见顾则笑来,便立马开了院门迎人进来。
“小少爷可是给沈家公子送换洗衣物来的?”
“你怎么知道?”话毕,顾则笑便顺手把那只大木箱子给扔在了地上。
“是司马大人下午离家之前,就已经叮嘱过奴婢的事情。”
小厮站在旁侧,他恭恭敬敬回了顾则笑的话后,这才又连忙示意身后的婢女上前把箱子里的东西给收拾起来。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把沈公子的物件都抬进侯爷房间里归置起来?”
“是。”
顾则笑撇嘴,他跟着人往庭院内走,“侯爷还没醒过来?”
“禀小少爷的话,今儿整整一日都是沈家公子在房内伺候,奴婢们确实也不知道侯爷目前的情况。”
“沈清寒也没出来?”
“小公子出来过两回,一回是要热水,还有一回是拿给侯爷换药的药膏。”
侍女走在最先,两个小姑娘抬着箱子,已经将嬴嗣音的房门给敲开。
来人是沈清寒,原是累了整整一日,他脑子里还有些迷糊,结果突然在这个地方看见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心下自然是多了几分兴奋。
“这是,我的?”他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这时小厮正好上了前来,他恭恭敬敬的对着沈清寒做下拜礼,“回小公子的话,这些衣物和日常穿戴的用度,都是沈府遣人亲自给您送过来的。”
“沈家?是沈家送过来的?”
“对。”
像是松了口气,原先还怕家中父母责怪自己又与嬴嗣音牵扯在一起。
“沈家人可有给我带句什么话?他们只是拿了东西来便走了吗?也没说要接我回去?”
“回小公子的话,沈家听闻侯爷此番为救您受伤,来人只叮嘱要您留下好生照顾着人,其余的事情,都待侯爷伤情恢复之后再说。”
沈清寒静默一阵子,他又问,“他们当真是这样说的?”
“奴婢自是不敢欺瞒小公子。”
看这贴身的衣物都能从沈家拿出来,想必这孝文侯府的人也该没有说些什么谎话才是,否则以自己家中那老父亲的脾性,若真是逆了他的意,恐怕此时早也就站在侯府门口开始叫骂了。
认了这个理儿,沈清寒弯腰从箱子里挑了几件衣裳出来,“既然有了换洗的衣裳,那就麻烦你们给我烧一桶热水来。”
小厮温和应下,“奴婢这就去办。”
话毕,他带着两位侍女暂且退出房门外。
顾则笑还留在此处未走,沈清寒看了看他,又问,“小少爷还有别的事吗?”
“倒也没有。”
顾则笑瞧着人,他突然伸手想要去摸沈清寒的额头。
沈清寒被这动作吓了一跳,便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自己原也没有恶意,只是小孩子爱攀比,琢磨着自己喷嚏都连打了好几个,他沈清寒不可能身子骨比自己还抗造,所以想要伸手摸摸,确认对方的额间有没有发烧的迹象。
只是冷不防的这一下,突然将手给伸出去,倒是把对方吓坏了。
沈清寒一连后退好几步,脚后跟踩着衣摆又摔了一跤,他的背脊砸在嬴嗣音的书柜后,叮叮当当还掉来了一些用作装饰的瓶瓶罐罐。
好在东西没有砸着人,顾则笑自然也不会心疼,只是手掌心即将贴在对方的脸面上时,突然从左后方飞来的一颗翡翠珠子,不偏不倚,正好打中他的指尖。
“啊!”
沈清寒下意识的拿手遮着脸,听见顾则笑哀怨的嚎叫一声之后,他放下袖子来,这才看见床榻上有个高大的身影,正在摇摇晃晃的挣扎着坐起身来。
“嬴嗣音。”
方才还带着些恐慌的双眼立刻亮起光来,沈清寒顾不得自己腰背这疼,他连忙从地上爬起。
短也不过也就是几步路的距离,这时候跑起来竟然还有些手脚发软,沈清寒连摔两跤之后,才勉勉强强到了床边。
“嬴嗣音。”他又小声的,试探着喊了一次这个名字。
伸出来的小手来来回回好几次,最后才小心翼翼的握住对方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