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便听闻这孝文侯爷不循礼教，沈清寒本也不明白这个词儿套在那男人身上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只如今真真切切的被迫跟他走这一遭，自己才算明白过来众人为何会如此评价这厮。
要说皇宫禁地，一介布衣平民本也就是没资格进的，只沾了他孝文侯爷的光随侍而行，沈清寒这一路走来，倒是也没人敢拦。
他跟着嬴嗣音一块儿大摇大摆的进了这红墙宫院之内，不比旁人头一回来所以心下好奇，沈清寒自幼熟读圣贤书，识字懂礼，规矩也跟着那帮迂腐的夫子在心里头压下了不少。
他是不会狐假虎威，仗势欺人之人，现下脚尖踏在这平整的石板地面，心下除了局促和不安之外，倒是也再没有什么其他旁的感受了。
“怕什么？是本侯要带你来的，他们就算要怪要罚那也是本侯脑袋顶上的事情，这板子扬起来，如何也打不到你的身上。”
眼睁睁瞧着这路越走越不对劲，越走，那捧着茶水瓜果来往伺候的宫女太监，拿着刀剑武器往返巡视的随从侍卫，这些人在自己眼跟前出现的频率便是越发的高了起来。
由着这心下带了几分害怕，所以沈清寒便伸手拽了拽嬴嗣音的袖子，他多嘴问上一句，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倒是也所幸被他多问这么一句，否则怕是现下自己都能在那金銮殿里给坐着了。
嬴嗣音自是不肖隐瞒什么，他只理直气壮的说道圣上召见，所以他得要去见一下自己的亲爹。
说了一句实诚话，却没想到从头到尾乖巧温顺跟着自己的沈清寒这时却是突然炸了毛，小仙子脚下一顿，听闻要见圣上，便是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走。
嬴嗣音连哄带骗，话说的多了，人家听得心烦索性抬手将这耳朵一堵，原地背过身去念叨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也是无奈，如何都是要被放到心尖上去宠爱的人，除了纵容，嬴嗣音同样是想不出别的什么法子来处理此事。
于是轻声安抚几句后，他只好道，“那你不随我去，我在这皇宫之中与我四哥关系最好，他还未封侯封王，所以暂且住在宫中，你若是不嫌弃，便去他的宫殿休息等我一会儿，待我处理完与父皇之间的事情，再回头来接你。”
说实话，沈清寒本人是哪儿也不想去，可在这宫墙重地，自己胡乱跑着也不合适，于是听了嬴嗣音的意见，左右权衡之后，便还是点了这个头。
只不过他自幼鲜少踏出家门，对这朝堂之上的权利纷争更是一问三不知，甚至就连这皇帝膝下究竟有几个儿子他都不知道，那就更别说嬴嗣音嘴里这位关系最好的四哥了。
不过想来也是奇怪，他嬴嗣音的性格都古怪诡异成了这般，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还能和他的关系好起来？
抱着这样的心情又一路绕了好几个大圈子，直到踏入这四皇子的宫殿之时，沈清寒才想，这位爷定也是一位附庸风雅之人。
宫墙院内种的是一片竹林，空气中还飘荡着淡淡的茶叶清香。
嬴嗣音倒像是此地的常客，在这宫中伺候的宫女太监瞧见他来，个个都是镇静无比，只颔首弯腰井然有序的同这位爷问好过后，嬴嗣音便是携着沈清寒迈腿踏进了主殿。
丫鬟上了热茶和点心。
嬴嗣音摇着扇子问道，“怎么就你们几个在？”
丫鬟弯腰低声回话道，“回禀侯爷的话，我家四爷方才被圣上传旨召见，说是有要事相商，早前便已离去，大抵还需得一两个时辰才能回来。”
“这老东西竟然还找了他？”嬴嗣音小声念叨一句，而后便吩咐这丫鬟道，“行，本侯今日过来为的也是此事，不过身边带了位朋友不方便进殿，所以特地来此想拜托四哥照顾一下，不过既然他也不在，那就劳烦各位了。”
“侯爷哪里的话，您的朋友那便也就是我们的主子，这位小公子留在此处，您只管放心去忙，我们定是会将他照顾的妥帖。”
满意的对着这丫鬟点点头，嬴嗣音藏在衣袖里的手轻轻的捏了捏沈清寒的手指，他当是安抚之后，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这院墙之内。
嬴嗣音走后，丫鬟也有进出几趟想来给沈清寒添茶，不过茶杯盖子开了好几次，见这小公子一口未动的模样，人家而后便就也不来了。
沈清寒独自一人留在此处，他一会儿摸摸自己的手指头，一会儿用脚尖去蹭蹭地面，丫鬟太监们不来反复叨扰，他倒是还乐得个自在，只是百无聊赖之间，在这木椅子上坐得周身都不太自在，于是便又磨磨蹭蹭的起身来在这主殿内兜了几个圈子。
瞧着这殿内的装潢以及摆设，这四皇子该还是个讲究人。
青瓷盆里养着的粉色睡莲，座椅垫上绣着的玄鸟图腾，书架上每空三格便是会摆上一件稀奇玩意儿，像是已然晒干了的小型鹿角，又或者是雕刻精细的微观建筑。
沈清寒绕着这架子一路细细瞧来，旁人之物不可轻易拿取触碰的规矩他心里还是明白的，只不过一路走到这书架旁的末尾处，这目光倒是被一只小巧精致的翡翠金铃给吸引住了自己全部的目光。
本也没想过去动人家的东西，但又瞧着这翡翠色泽晶莹剔透，金珠圆润光滑，想来这般做工材质的铃铛撞击起来的声音该尤为悦耳才对，沈清寒单是好奇想听，于是便伸出自己的小手指头去轻轻拨了拨那悬挂着的小金珠子。
细弱的指腹刚刚将金珠往前拨弄一分，还没来得及听见撞上翡翠钟壁的清脆声响，倒是这主殿门口突然进来了一个人。
沈清寒只听闻有人突然在自己背后，捏着嗓子尖声喊叫一句。
“哪里来的小崽子，还不速速松开手来？”
这铃铛本也就挂的不太稳当，头部的红线只是套在了那根细钉子上，沈清寒用自己的小手指头勾着金珠，正是仔细观察的当头，突然遭人这般吓了一声。
他的身子跟着一抖，转身的时候那铃铛便跟着手指头一并勾了下来，只落到地上，‘啪嗒’一声摔的个粉碎。
这下子，金珠撞着翡翠的声儿，听着倒是清脆悦耳的厉害。
翠玉铃铛在沈清寒的脚边碎开来，小仙子先是后退两步头脑发懵，而后才意识到自己这是闯祸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张口道歉，方才那吼叫着的老太监便是拿着一把拂尘急匆匆的进了殿门里来。
“这是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小崽子，竟是摔了我家四爷最宝贝的翠玉金铃？”
老太监气势汹汹朝他靠近，语气里带着愤怒和急切，倒像是要吃人一般。
“我...................”沈清寒结巴一句，倒是从来也没见过这般阵势前来兴师问罪的，他脾性本就温和，遇着这般咄咄逼人之人，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接上话来，于是嘴唇来回张合个三四遍，也就只好轻声道了一句，“抱歉。”
即便自己心里也明白，这声抱歉并起不了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可又不敢轻易说什么赔不赔的话，想来这铃铛既然能放在这宫中，还能做这宫殿主人最宝贝的物件，那不说是价值连城，或许又是什么连花钱也买不来的稀世珍宝，怕自己轻易开口反倒更惹人生气，于是沈清寒干脆将嘴闭上。
老太监弯腰伸手将这破碎的铃铛从地上捡起，他拿手认真拼凑两下发现拼不起来的同时，又是一时心头火气。
尤其抬眼看着沈清寒那周身还裹着泥土和血迹的脏兮兮的模样，虽然少年眉眼生的动人，可这时那老太监将人瞧在眼里，也只觉得是哪里来要饭的小叫花子偷溜进了宫似得。
再说在这宫里待的久了，真正有头有脸，有权有势，抑或是那些惹不起招不得的大人物，那个个眼睛都是长在了额头上的，甚至不肖多瞧多问，单是凭那周身的一股傲气便是能划分出来，哪些个人惹得，哪些个人惹不得。
而像沈清寒这般文文弱弱，眼神闪避，低眉顺眼，语气平和之人，在这后宫之中倒是鲜少见过，总之老太监算是一眼断定了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家伙，于是抬手一把便将那碎掉的翠玉铃铛又砸回了沈清寒的身上。
“究竟是哪里来的蛮子？闯了这般大祸还敢在此处站着？是谁带你来的这里？这殿内伺候的其他人呢？都死了吗？怎么一点儿规矩都不懂，什么东西都敢拿自己的脏手去碰，你们这些人是没娘生养还是没爹管教？想来是我家四爷平日里对你们都太客气了吧，这翡翠金铃是什么来路你们没人知道？这天底下唯独两只，圣上亲手赐于我家四爷一只，如今被一个无名无姓的小蛮子给摔成这样，你们谁能赔得起？”
冷不丁遭人拿东西砸了一回，虽是不太疼，但沈清寒还是惊的一个哆嗦又后退了两步。
只是那从铃铛上脱落下俩的金珠子，不偏不倚正巧打中他指骨的骨节，那实心的珠子掂在手里多少有几分重量，这时又敲中人手，还偏是沈清寒这么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白皙纤嫩的指节便是瞬间鼓起一个明显的小包来。
听闻主殿内闹起了动静，门外伺候着浇花的丫鬟也是立即前后脚的跟着进来。
她本是想解释，但又碍着这韵锦公公也是随着四皇子自幼长大的老前辈，在这宫内多少还是有几分地位，于是丫鬟们只好乖乖的听着他骂完人，发完脾气这才敢开口说话，只是可惜这孝文侯爷的名号还没来得及喊出来，嬴嗣音便已经面色不善的出现在了这主殿门口。
同他一起归来的还有一位与他眉眼相似三分，但表情神色都明显要客气和善不少的四皇子嬴景文。
“孝，孝文侯爷。”
人，是嬴嗣音亲手托付在了自己的手上，结果就这么眨眼的功夫便是闯出了这么大的祸事。
自家主子的翡翠金铃被打碎了不说，人家孝文侯爷身边的人还平白挨了这么一顿骂，左右想来也是自己做的不够周到，就该乖乖守在这主殿内瞧着那小公子才对，那慢半拍跑进殿内来的小丫鬟此时也是被吓的不轻，于是双腿一个发软便是‘扑通’跪倒在了这嬴嗣音的眼跟前，怕到竟是连自家主子进门都来不及问候。
韵锦一见四皇子归家，便是立即执着手中的拂尘上前来告状道。
“四爷，您瞧这小蛮子，再瞧瞧这一屋子半点事务都做不好的下人，往日里老奴便多次与您讲过，这做奴才的就是胚子贱，您不能给他们好脸色瞧，这宫里上下不立点儿规矩，瞧瞧这些家伙们都懒散成了什么模样，您看看您看看，这圣上御赐的翡翠金铃，这才放在架子上给摆了几日，就让他们给砸了个稀碎。”
嬴景文的目光扫了一眼那站在殿内最里层的沈清寒脚边破碎的玉石，又抬眼看了看嬴嗣音。
近日父皇身体愈发不好，再加上又有心将皇位交付于他，而一方面又考虑到朝堂纷争，所以想尽法子将嬴嗣音拉拢到自己身边好做个靠山。
嬴景文明白嬴嗣音对自己的重要性，所以素来对这祖宗是百依百顺，照顾有佳。
方才自父皇宫中踏出之时，嬴景文本是主动提出要送嬴嗣音到宫门口，哪晓得对方又说得先去他宫中接个人才会再离开，虽然不晓得这人是谁，但现下瞧见沈清寒的模样，嬴景文便也多少猜中了几分。
这嬴嗣音绝不会平白无故带个小公子在身边，而既然如今是带了，那关系自然是不一般的。
但偏偏现下这人在自己宫中受了委屈，嬴景文见嬴嗣音脸色不太好看，于是正想出言缓和一下气氛，哪晓得自己还未来得及开口，那嬴嗣音便是步伐稳健的直奔韵锦公公所在的方向而去。
韵锦公公这时还着急告状，该是如何也没想到那摔了铃铛的小蛮子竟是和孝文侯爷能扯上什么关系。
反正想着这孝文侯爷平日里走哪去哪也是不给人好脸的，所以便没将这缘由朝自己身上想。
嬴嗣音脚踏一双铁甲黑靴，步子踏在地面还发出稳健的声响，他只走到韵锦公公面前便将脚步停住，跟着面色不惊，也不多问缘由，抬手便是重重的一个巴掌‘啪’的一声打中这老太监的左脸。
第一个巴掌打的不算重，韵锦只是微微侧过了些脸去，跟着还不待人反应过来，嬴嗣音抬手又是‘啪’的一个耳光重重拍下。
这一次的手劲儿可是用上了不少，尤其连着两个耳光抽出去，那韵锦便是脚下不稳直直扑倒在地面，嘴角边渗出丝丝黏稠的血迹来，还滴落了不少附着在自己那散落下来的丝丝白发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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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3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