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安置好这一家伤病之后,嬴嗣音才带着沈清寒从破瓦屋里迈腿走出。
莫南风早些时辰和那嬴嗣音闹的有几分不痛快,再加上不顾后果贸然出手,被人训斥一番后只觉得在沈清寒面前丢了脸面,一时之间又气又急,脸色红白交杂难堪的厉害。
即便嬴嗣音能把脉能问诊,能瞧出这人满身的恶疾是从何处而来,可终究这山野田村之中药草难寻,少年待在这处只坐立难安,焦躁不已,于是交代了沈清寒一句,自己便脚底抹油的跑回皇都城内找铺子抓药去了。
他中途倒是回来过一趟,不过说是有一味珍贵的药材没有找到,所以又匆匆出了门去。
沈清寒倒是不担心莫南风,他知道这小世子自幼便是一个人、一把剑、一柄长鞭随身携带,只游历四方,踏遍河山,倒是也不至于出门采个药还能遇着什么化解不开的麻烦。
本来是打算守在这处等人回来之后再一同归家,但又经不住嬴嗣音在一旁来回劝说天色已晚。
于是沈清寒只在那小姑娘跟前给莫南风留了个口信,交代他采药归来之后定是要速速回来将军府才可,如此反复叮嘱五六遍,自己这才放心的跟着那嬴嗣音走了。
平日里从未这般晚不归家却还是在外头晃荡,就算夜里出门来瞧着那皇都城内的街道也是流光溢彩,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熙来攘往,只热闹的厉害。
倒是难得有这么一次机会可以踩着泥土地,轻巧而缓慢的走在田边,就着满月的光芒照明,听着树丛之中清脆的蝉鸣,闻着山村田野之间独有的草木清香,有凉爽的微风拂过,也是格外叫人身心愉悦。
步伐走来虽然轻快,但是又着实得格外小心,否则这土地松软,落脚不稳,一不小心还容易栽个跟头。
沈清寒一步一顿正走的仔细,哪晓得身前那位迈着大步子的人却突然停了下来。
“这地界该是昨日刚下过雨,所以地面踩着有几分松软难行,小公子若是害怕摔着,不妨牵住本侯再往前走。”
话毕,嬴嗣音便朝沈清寒伸出自己的手去。
那男人掌心宽厚,指节粗长,这双手瞧着也是格外健壮有力,若是自己真能伸手握住,之后的路途走起来定然是要轻松不少,可偏是如此突兀的伸手,沈清寒自然也是无法逾越,于是轻轻颔首垂下眼眸,他只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脚后跟往后蹭去半分才道。
“多谢侯爷关怀,路虽难行,但也能走。”
“本侯知道能走,本侯是怕你摔着。”
沈清寒讲规矩,嬴嗣音却是不讲,毕竟在这祖宗心里,他自己就是理,自己就是义,自己就是这天地之间最高最大的规矩。
做事从来不讲究什么以退为进的招式或者手段,向来都是想到什么就做些什么,退堂鼓这三个字儿大抵都不知道是怎么写的,总之别人若是进一步,自己便也跟着往前进一步,可别人若是退一步,那自己往前走的步子就能迈的更远更大。
所以这时候瞧见沈清寒有意避开自己,嬴嗣音也从未产生过这是被人拒之门外抑或是刺伤自尊等负面情绪,他只是心想,这小仙子害羞避讳的模样也是好看的,他愿意再多看上两眼。
于是嘴角含着笑意,跟着稍稍将这躯体前倾,然后伸手捞出一把将那小仙子软嫩白皙的手指给握进自己的手心之中。
仔细的,小心的,但又轻微用了几分力气将人牢牢捏住。
“走吧。”动了手,合了自己的心意,嬴嗣音这时候自然是心满意足,“现在不肯牵,一会儿要是摔了,那本侯还得再将你给背回去。”
随口胡诌一个理由,倒是还显得他动手动脚是动的有理。
被人拉着往前走了几步,沈清寒脚下的步伐稍显几分凌乱之后便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嬴嗣音个子高,步子大,走路的速度也比寻常人要快上几分,不过由着现下身边还带着个沈清寒,所以他是特意有放缓自己的脚步来迁就身边人。
两人指尖交握,互相感受着来自对方身体的温度。
嬴嗣音的掌心一如方才瞧见的那般温暖,不过沈清寒由人牵着,却是觉得这手指间的触感并非如同自己之前想象的那般柔和舒适。
或许是夜色暗沉,即便就着月光也瞧不清楚部分细节的缘故,所以直到这时亲亲密密的肌肤相贴,才能真切的感受到来自对方皮肉的粗糙以及掌心的厚茧。
如若要论起身份地位,按理说嬴嗣音这等尊贵之人的手脚躯体如何也不该糙成这般,尽管对方自幼闯荡江湖,十七岁便能称霸第一的‘光辉’事迹,沈清寒自幼也听来不少,不过他打小便生的乖巧听话,倒是不至于被父母恐吓若是不听话便是要被那孝文侯爷给抓去吃掉。
江湖之人舞刀弄剑自是正常,大大小小受也皮外伤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只是这时抓着这人的指头,沈清寒抬眼瞧去还能看见嬴嗣音挺拔的背影。
“有话想对本侯说?”
嬴嗣音摇扇子的手法十分随意悠闲,尽管在这凉风阵阵的大晚上也不知道他摇的是个什么劲儿,但碍着这姿势好歹带着几分英俊潇洒的观赏性在,所以跟在身后慢步走着的小仙子便也就不说什么了。
只是突然被人回头问上这么一句,沈清寒心头自然也是一惊,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何况他也未曾听说过江湖上真流传有什么读心秘术的功法,只是自己正偷摸琢磨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私密事儿,这会儿却是像被人给用后脑勺都能看穿似得。
“没,没有。”
结巴着回应一句,归家的步伐虽是没有停下,但嬴嗣音却是偏头回来望着沈清寒,瞧那小仙子稍有几分窘迫的模样,自己自是忍俊不禁的轻轻笑出一声来。
“那你这小指头,老是摸着本侯的肉茧子做什么?”
小动作被人一语道破,沈清寒微微低下一些头去,这时候本该慌张,可不知是否由着嬴嗣音说话的口气十分亲和的缘故,所以这般相处交谈起来,他竟是还莫名寻到了一丝自在。
“素来听闻侯爷武功盖世,但却又从未见您随身携带过傍身的武器,在下虽未曾游走过江湖,但是也听闻江湖人士说过,于你们习武之人而言,这随身佩刀佩剑都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您手心有厚茧,想必过往应该也是习得刀剑之类的武器罢。”
“武器?”嬴嗣音听完笑来一声,“本侯倒是有一把通体腥红的血剑,只是外人瞧来都说这剑比我本人看着还要邪门几分,倒也不是不肯带出来,只是拿在手里颇有几分重量,而我又嫌麻烦,索性就将它放在家中了。”
“所以侯爷随身的武器不带在身边也是没关系的吗?”
“武器这种东西,想拿就拿上,不想拿就放着,再说这皇都城太平盛世的,而我身上手上却总是挂着一把佩剑,这一是没什么用处,二是还碍手碍脚的厉害。”嬴嗣音道,“再者说了,于习武之人而言,若当真是离了一把刀,一把剑,就等同于丢了自己性命的话,那说明这个人就这么点儿三脚猫功夫,也是不必继续在江湖上混了。”
还以为嬴嗣音在说笑,沈清寒便道,“侯爷武功高强,位高权重,自是不惧他人前来挑衅闹事 ,可若是换了旁人遇见麻烦,若是手边连个傍身的武器都没有,碰着仇家来寻,总也不能赤手空拳与他人打斗。”
“如何不能。”
跨过这田间之后,便是要穿过一条茂密的树林才能再走进通往皇都城内的车马大道。
由着这树木茂密的缘故,树干枝丫遮挡了不少明月照映下来的光线,两人走进这林子里眼前便是一暗,沈清寒紧跟着嬴嗣音的脚步,这丛中静谧只有鞋底踏过枯枝烂叶而传出来的‘咔嚓’声响,还有那微风抚动树叶的‘沙沙’声。
由着过于黑暗沉闷,所以难免会使人产生几分背脊发凉的情绪,不过好在有嬴嗣音,沈清寒想着这个男人在身边的话,那么哪怕是真遇上什么踩狼虎豹该是也不足为惧的。
可谁知道这么一个念头刚刚在心里冒起,前方大步迈进的那个男人却是突然停住了脚。
沈清寒跟着这步调前进,冷不防突然停下,他还险些一头撞上了人家的背脊。
“侯爷?”
微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又稍微大了些。
嬴嗣音左手拉着人,右手却还是保持着悠闲的频率在摇着自己手中的扇子。
他眼含笑意抬头看了看前方左右两边的树木。
心上人就在身边所以自己不想做些什么过分血腥的事儿来,可又奈何总是有些胆大包天的人跟踪围剿都敢追到他眼皮子底下来。
于是朱唇轻启只轻轻道上一句,“只要有足够的本事,就算不执佩剑,脚底下踩着的枯枝烂叶,小砂石块儿,那都是能够拿来当做武器傍身的。”
嬴嗣音说这句话的时候,声线有明显的提高几分,虽然这空空荡荡的地界只站着两个人,可沈清寒却是直觉对方这话并不是对着自己在说,他站在原地略有一分迟疑,然后迅速左右张望两眼,模样看起来稍微显的有几分紧张。
抓住沈清寒的手指还是保持着最合适的力道,嬴嗣音也怕吓着人,所以说话做事之中还算是带着几分客气。
“就比如,本侯手里现在握着的这一把破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