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的话是信口拈来,从来习惯了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又哪里能顾得到这些话说出来合不合情理,抑或是有没有人肯相信。
嬴嗣音素来横行霸道惯了,别说是现下面前站着一个沈清寒,那即便是在朝堂之上,当着满朝文武,他哪怕是指着一头鹿说这是一匹马,那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于是此时此刻被人拽着手往那后山的方向走,沈清寒心里自然也是对嬴嗣音那随口胡扯出来的借口感到有几分无奈,只是嘴上不说,却不代表心里是信服的。
原本还对顾则笑摔伤一事存疑,结果这下子倒好,他现在也算是百分百的肯定自己被人算计,这是中了一个圈套。
只是不知道这些人费这么大劲的折腾着把自己骗出来,图的是个什么。
“要说来也是奇怪,这家花养着怎么都没有外头的野花开得香。”
隔着袖口握住人家手腕的手指怎么也不舍得松开,嬴嗣音一手摇着扇子,一手牵着沈清寒。
小公子倒还算是给他面儿,没有拍开或者是甩开他这大猪蹄子,大抵是性情腼腆不好意思动手,又或者是觉着隔了好几层衣料子也不算是肌肤相亲所以便随他去了,总之是带着几分大度的宽容,让嬴嗣音得逞之后这心里头难免更添了几分欢喜和痛快在。
佛山之后是一整片的杏树林,又恰逢春日,是花期正好的时节。
听闻这山头求神拜佛保平安,求姻缘,求子嗣,样样都是灵验的厉害。
方才在大殿之中拜的那尊巨大金像便是求平安的神佛,而此时此刻站立的杏树园则是求姻缘的好去处。
姑娘少年们有的单枪匹马,也有的成双成对,总之来来去去的人群里,个个手里都是抓着一条红丝带和一块圆形的小木牌,木牌上头该是要写些什么字,然后再系着红丝带将这牌子给挂到树枝上的最高处去。
沈清寒一边跟着嬴嗣音往这园林的更深处里走,一边听着对方说。
“本侯六年前去临安时,也曾途径一座佛山,只是路过便能闻见那红墙之内的杏花树芳香四溢,隔着老远的距离也能闻着有几分醉人的气息在,由着太过喜欢想将这味道留在身边,于是费了心思命人将这杏树给挖回了皇都城来,可谁知这树却是生的娇贵,许是认土,许是认水,又许是与那人一样舟车劳顿身子骨不适,前脚刚埋进家中书园内,后脚便是开始落花落果落叶子。”
昨日由着宁嘉容带路,沈清寒倒是也在孝文侯府内兜了一个圈子。
嬴嗣音口中说的那棵杏花树他是有些印象,偌大的枝干怕是三人环抱也抱不过来,树干粗壮,枝叶茂盛,朵朵花瓣儿也开的十分娇艳,这该是有几百年的历史,沈清寒那日瞧见时还感叹一句‘这花开的可真美。’
不过美则美矣,至于嬴嗣音说的那醉人香气,沈清寒倒是没有闻见过。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想必这树木花果也不例外吧。”
沈清寒的声线清浅软糯,吐字清晰,语速缓慢,悠闲之中还带着几分让人平心静气的舒适。
嬴嗣音本是自顾自的说话,这时听见美人回应,便是眼底里跟着一亮。
“想来说的是这个理儿,只可惜本侯当年一意孤行将这杏树给挖回了皇都,还险些送了这老树的一条性命去,要说起这江湖之大,能人巧匠却也不少,当初为了救活这树,本侯几乎召集了全天下有名的花匠前来皇都,天南地北各处都有,一拨接着一拨,每日轮着班的悉心照料,这才勉强让它每年照着季节的开花,结果,只是可惜每逢春日百花争艳之时,它开出来的花儿,却是再也不香了。”
这话说的实在,半分虚假也未曾有掺,只不过中途省去了一段儿,那便是召集天下能人巧匠来皇都照料杏树一事,沈清寒许是不知,但是当时一百余人进了他孝文侯府,出来的,却勉勉强强扳着手指头都数不过十个出来。
孝文侯府的那颗杏树如今能开花,能结果,也是托了每日每夜都有人悉心照料的福分。
这家养的古树自是要比这些放养在山头之上的要娇贵许多,沈清寒走在这片杏林之下,被风吹过‘簌簌’直往下落的粉色花瓣儿掉的自己满头满身都是,一整片花海至眼前望去,自是别有一番意境在,红丝带也跟着风向飘舞不停,挂在树枝上被微风吹打着互相撞击而发出‘噼噼啪啪’声响的木牌,同样自成一调。
东西就挂在头顶上倒也不觉嘈杂,却是格外有几分清脆悦耳在。
“小公子可喜欢这杏花林?”
“不喜欢。”
怕自己一句话说出口,嬴嗣音又能把这片杏树林给挖到他们沈家去,所以沈清寒便是否认的果断。
只是嘴上说着不喜欢,眼底里的喜爱却是掩盖不住,分明瞧着这花,瞧着这叶,满心满眼透出来的都是惊喜,手指尖捻着一朵落下来的花儿都舍不得扔掉的程度,又哪里会是不喜欢的模样。
这若是往常换了旁人在自己眼跟前睁眼说瞎话到这般,天知道按嬴嗣音这臭脾气又能做出什么事儿来,可偏是面前站着的人是沈清寒,嬴嗣音便是怎么瞧着怎么觉得他可爱,于是秉承着小仙子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所以他听完之后便也只是笑。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手里握着的是竹木骨折扇,脚尖轻点,单手负后,嬴嗣音起身的姿势轻松随意,像是半分力气也未曾用过便是一跃而起,他跳到园林最中央的那棵大杏花树上,脚步轻转一下又一下,踏过花枝的力道甚至还不如一阵微风而过吹落的花叶数量多。
这一下子起身来的突然,沈清寒也没想到嬴嗣音会突然跃到那树枝上头去。
寻常人家哪里见过这等上乘的功夫,和沈清寒一般惊讶抬头的祈福香客不在少数,大家纷纷停住了手里的忙碌的事物,止住脚步往这树上瞧去。
只见那男人黑袖黑鞋束黑冠,一袭红袍翻飞,穿梭在这粉白色的花海之中不过三五秒,便是又手握一枝食指般长短的花枝落下地来。
“送你。”
嬴嗣音伸手将这杏花枝伸出去。
初次会见就送人一片杏花林是有略显几分浮夸,倒是只有这花最是衬他。
“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少爷平安回来了。”
待到归家之时太阳已快落山,沈清寒前脚才刚从这马车踏下地来,便是听见家门口守候着的小厮一惊一乍一路连滚带爬的跑进府门内报信去。
听着这动静他自是哭笑不得,想来自己也不过是出门进山拜了个佛而已,如何折腾的像是去那鬼门关走过一遭。
这车马是孝文侯府跟过来的,送了沈清寒到家之后,引路的车夫和随侍的小厮客客气气同他再打过招呼之后,这才折回返程,再继续往自家的方向驶去。
宽大的袖口垂直落下遮住了手指,沈清寒望着马车远走的方向怔了会儿神,这是伸出自己的右手来,那杏花枝竟还捏在指尖。
“你说那孝文侯爷接你出去就只是同你赏了一整日的杏花?”
“大抵还有别的花吧。”
不过碍着那满院子全是开满了的杏花儿,所以自己可能不记得旁的了。
沈清寒如此说道,便是在房间里寻来了一只白玉小瓷瓶,他伸手从这水壶里倒了些凉水出来,再小心翼翼的将那支自己拽了一路的杏花枝给放入瓶口内。
嬴嗣音今日未入早朝,这件事儿沈家老爷子自然也是知道的,虽然这祖宗往常也并非每日都会来参议朝政,可偏是昨天夜里听闻今日自家宝贝儿子要与他孝文侯府的人一同进山祭拜祈福,先是有了这麻烦,再连着嬴嗣音今日未入金銮殿一事,沈老将军便是一整日的坐立难安。
夫人受惊还卧病在床,自己快要六十的高寿,膝下却只有这么一个独子,从那皇城宫内下朝后返回家中,一边要照顾安抚精神不佳的夫人,一边还得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从这卧房到家中府门口来回兜着转个不停,沈老将军也着实觉得有几分疲惫。
沈清寒归家之时本是要先去探望母亲,结果还没走进父母居住的那间院墙之内,便是听见进出的丫鬟说夫人太过疲累所以已经躺下休息了,于是不愿打扰,便又自行折返回来,可哪晓得还没踏进自己房间,便是已然瞧见在屋内等候许久的父亲。
“除却看花,他可还有说过什么?问过什么?又或是向你打听过什么?”
“没有。”
沈清寒摇头。
屋内点燃一些烛火,暖黄色的光线照着这一束花枝,倒是衬的这花儿更好看了几分。
“那便是奇怪了,要说这孝文侯府的人费着这么大劲折腾来去,怎么可能半分无所图?他嬴嗣音到底又是在谋划什么?要说近年来这南北两疆也已然平定,我实在是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他本就对关外战事不敢兴趣,对这朝中权势也并无觊觎,那总不能是看上了我手里的这点儿兵权罢。”
“也许当真只是一个巧合。”
比如那日顾则笑翻墙摔伤,比如宁嘉容上门寻人,又比如今日碰着那家里着火却也不慌不忙为自己摘下那一枝杏花来的奇怪侯爷。
尽管这几日发生的一切硬要把他们说成是一个巧合,那也确确实实是有了几分勉强,不过单是接触下来,沈清寒确也不觉那孝文侯府的人如江湖传言一般坏到连脚趾甲都是黑的。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沈清寒说的随意,沈老爷子却是否认的斩钉截铁。
“虽说这嬴嗣音素来喜怒无常,做事不循常理,但老夫我也算是对他颇有几分了解,这么多年的交道打下来,若真是他半分都不感兴趣的人或事物,那你便是让他抬抬眼皮多瞧上一眼他也是懒得做,一个由着自己性子胡来,想封侯便能把剑架在圣上的颈间威逼利诱,想要封地也能自己拿过地图来随意圈地,一句话闹的不高兴半年都能不上早朝,家里的母狗下了一只小狗又能心血来潮的开仓放粮,救济灾民的怪人,他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做这么多圈套就为了约你上佛山去看一眼杏花?”
沈清寒埋头轻笑,嘴上虽然未曾答话,但心里却是这般想到。
奇怪的人做奇怪的事情,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由着身旁伺候的书童换了一壶热茶进屋,沈清寒这才拿过紫砂茶杯来抬手替沈老爷子添了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水。
“父亲年纪大了,莫要这般焦虑,若那孝文侯爷真有什么坏心思,你我见招拆招便是,现下人家还什么动作都没做,您便是被吓成了这般,这要是急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清寒你有所不知,就那孝文侯爷的手段,你我要真等到他动手出招的那一天,那又哪里还有什么见招拆招的机会。”
嬴嗣音动手便是一个死字,这事儿在江湖之中,倒也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沈老爷子自是知晓沈清寒未入江湖,不谙世事,这孩子自幼便是被自己保护的极好,只是如今碰着这差错,倒也不知道这孩子被教养的这般善良究竟是好是坏。
“不行,不能再等了,我看你再留在皇都定是要碰着麻烦。”
“父亲。”
“昨日安排人替你收拾好的行李还未拆回,前天夜里发去漠北的信函现在应该已经送到,漠北的小世子你可还记得?你自幼身子骨便是不好,幼时病重,还是那孩子跋山涉水的带着灵芝草来我皇都城救了你一命,此番我也有拜托他们家来人接你去漠北避避这孝文侯爷的风头,想必再过两日,莫家那小公子便是要来了。”
莫家的小公子?
沈清寒听完便是开口去问,“是叫莫南风吗?”
孝文侯爷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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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