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安觉得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豆子一样大的泪滴往下砸,又被脸颊上的赘肉兜住,变成缓缓下落。
饶是现在沈安安哭起来不再是梨花带雨,但是谢姚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尤其是知道牠的妻子没有一起来孕检是因为“出差”了一段时间之后。很奇怪的事情,他从医这么久了,早已经很难这样直接的共情她的患者。
也许,是因为这个男孩子太可怜了吧,谢姚告诉自己。这念头让他心里微微一刺,又迅速压下,作为医生,他不该带这样主观的居高临下的同情。
沈安安没空管医生怜悯的眼神,牠只是迅速让自己回神,问为什么会这样,又问牠应该怎么办。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崩溃只是谢姚的错觉。
谢姚眼角的皱纹被挤的更深,他缓缓地说:“主要是两个原因,一在于你现在身体情况,看着体重大了,营养还是不良,并不适宜孕育生命,这也是自然选择的结果,是你的身体打开了自我防御机制;另一方面……”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更委婉的词汇,但最终选择了医学上的直白:“你的妻子这段时间……嗯……房事过于频繁,纵欲太过了,气虚体寒,很大程度上也伤了身体。”
“纵欲太过……” 沈安安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针扎进心脏。
牠突然想到自己前段时间莫名其妙的气血不足,想到方延崎突然说“要出差挺长一段时间”时闪躲的眼神和身上若有似无的、不属于自己的香水味……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谢姚这句残酷的医学诊断狠狠砸在一起,拼凑出那个牠不愿深想却早已猜到的、丑陋不堪的真相。
楚楚那张年轻、带着点挑衅意味的脸,方延崎敷衍的亲吻,那些深夜不归的借口……一幕幕在眼前飞速掠过。
奇怪的是,预想中撕心裂肺的痛楚没有降临。巨大的冲击之后,沈安安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猛地涌上喉头,像无数次孕吐一样,牠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干呕了两下,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沈安安知道,这种呕吐是最后一次了。
刚才还汹涌的眼泪奇迹般地止住了,脸上残留的泪痕被牠用手背狠狠抹去,留下微红的印子。胸腔里那颗被揉碎的心,仿佛瞬间被冻住了,沉甸甸地坠着,外面却结了一层坚硬冰冷的壳。
谢姚看着沈安安从无声恸哭到瞬间的失态干呕,再到此刻异常的平静,那平静下翻涌的暗流让他心惊。这个小公子……状态不对。这种极致的冷静,往往比歇斯底里更危险。
“沈男士?”谢姚的声音放得更轻缓,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你还好吗?需要休息一下,或者……喝点水?”他下意识地想伸出手去安抚,却在半途蜷起了指尖,职业的界限和心底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让他克制住了。
沈安安抬起头,看向谢姚。那双刚刚还盛满泪水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幽暗,冰冷,却奇异地映着诊室惨白的灯光。
牠扯了扯嘴角,似乎想挤出一个表示“没事”的微笑,却只形成一个僵硬的弧度。
“我没事,谢医生。”沈安安的声音很平,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淬了冰,“谢谢您告诉我实情。”
牠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那个象征着婚姻的指环,冰凉的金属硌着指腹。楚楚,方延崎……牠默念这两个名字,仿佛尝到了血腥味和一股酸苦味。
一时遇到的事情太多,沈安安反而松了一口气。牠好像在极压之下总是会更加冷静,就像此刻。牠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不再堵在喉咙,而是沉入冰冷的、充满决断的深渊。
“谢医生,”沈安安再次开口,语气已经镇定自若,“关于我的身体……请您告诉我,我现在具体需要做些什么?营养要怎么补充?需要多久才能……才能重新具备孕育的条件?”牠的目光牢牢锁住谢姚,不再是寻求安慰的脆弱,而是一种带着孤注一掷的、清醒的求生欲。
谢姚看着眼前这个仿佛瞬间脱胎换骨的年轻男子,心头震动。那层笼罩在沈安安身上的可怜无助的雾气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锐利的、带着毁灭与重建双重气息的坚韧。
怜悯依旧存在,但更深的,是一种被这巨大转变所吸引的探究和……一丝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了的、想要靠近、想要支撑住这份脆弱的坚韧的冲动。
“好,”谢姚压下心头的波澜,重新拿起笔,摊开病历本,声音恢复了医生的专业与温和,却比之前更添了几分郑重,“我们一步一步来。首先,你需要……”
他的笔尖在纸上划过,沙沙作响。诊室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都淡了些,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复杂而微妙的气息——一个在深渊边缘努力筑堤,一个在不自觉地被吸引,想要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