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花猫探头瞧了瞧鳗鱼大张的嘴,像是早就习惯了利维斯的搞怪行径,淡定地从黄耳朵里抽出邀请函,让我塞到鱼嘴里。
我生怕鳗鱼咬我,把黑信封胡乱塞进它嘴里后便迅速收回手。
比起鳗鱼,此刻我对猫耳朵更感兴趣。
“你的口袋在耳朵里?”
我稀奇地揉着猫二哥的那只黄耳朵,冲着神奇的耳朵孔猛看:“难道你们都有魔法吗?”
也许是我的目光太炽热,化作了实质,清雅男声支支吾吾地讨饶:“王小姐,没有魔法……还请您别这么看我的耳道……怪不好意思的。”
它难得不刻意散发荷尔蒙时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不甜腻也不粗犷的清雅男声,曾在我深夜独自发烧咳嗽时安抚了我一宿。
也许你很难想象那会是一只猫发出的声音,但这声音确实让我忍不住顺着它的意,乖乖收回了探究它耳朵孔的眼神。
吞下我们的邀请函后过了半刻,鳗鱼懒洋洋地翕张着鱼鳃,操着一口喑哑嘲哳的嗓门,慢吞吞地汇报道:“尊敬的……地域管辖者……大人……我代表……利维斯先生……热烈欢迎……您的……到来……”
大理石地面亮起鲜红色箭头,为我们指引方向。
我抱着猫离开前,古怪地看了眼慢吞吞趴回墓碑后方的鳗鱼,心想:它这懒散的样子实在称不上敬业,它的主人利维斯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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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列有序的箭头指向位于金色大厅侧后方的海底隧道,我们乘坐小丑鱼形状的电缆车深入海底。
钢化玻璃外是越来越深幽的海,随着缆车下滑,隧道内的温度明显降低,我抱紧了猫二哥,汲取它身上珍贵的温度。
靠近隧道底部的位置镶嵌了四排珍珠般的小圆灯,远看过去如同项链串在一起。
柔和的光亮从小圆灯上散发出来,隔着玻璃隧道照亮了黑黢黢的海底,依稀可见隧道钢化玻璃外浅卡其色的海沙。
外面静悄悄的,海水深不可测。
如果这是一部恐怖片,下一秒很可能会有不可名状的庞然大物从黑洞般的海水中冲来,朝我张开血盆大口,轻松地撞碎玻璃。
它会用阴狠的眼神紧盯着我,密密麻麻的锋利牙齿将毫不犹豫地撕碎我的皮肉。
对深海的恐惧根植于大部分陆地生物的基因中。
我本能地打了个寒颤,收回眼神。
缆车轻微震颤后步入轨道,缓缓停下。
在电缆车站台里接待我们的依然是小丑鱼。
不过这次是真的。
它们的主人贴心地在站台旁种了两排暖粉色的大海葵。
我下车时,粗高跟不可避免地发出沉闷声响,伏在海葵触须里的小丑鱼们纷纷惊醒。
它们像一群鲜红白纹的鸟,腾地从长满触须的海葵床垫里扑起,漂浮在虚空中抱团乱窜。
待我们凑近,小丑鱼们的目光转向我和我怀中的猫,纷纷安静下来,成群结队地守候在隧道旁,时不时小幅度摆尾游弋,灵动可爱。
它们大小不一,大的有巴掌那么大,小的只有拇指那么小;每条鱼的颜色也有细微的差别,总体以橙红、朱红为主,色彩都很鲜艳,鳍和尾巴边缘有黑色纹路,在柔和的珍珠灯光下呈现出微微的透明。
不等我开口询问,其中一条小丑鱼便自动脱离鱼群,漂浮在我面前,为我们指引方向。它鲜亮的红皮肤上是靓丽的白色花纹,反射着微弱的鳞光。
这里当然没有水。
此时此刻,我大概明白这些鱼都是和腐朽之蛇一样,不可用常理解释的生物。
“它们叫什么名字?”我一边跟着小丑鱼走,一边询问怀里假寐的三花猫。
既然腐朽之蛇有名字,这些鱼应该也有名字才是。
可惜来之前我以为此行目的将是一场正常的(至少是人类范畴的)新品介绍会,把那条赤瞳白蛇留下看家抓老鼠了,不然还可以让它和这些鱼见个面,没准能成为好朋友呢。
或许是因为在我怀中呆得太舒服,三花猫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诱惑之鱼。”
它顿了顿,又道:“那条鳗鱼不是。”
鳗鱼?
我想了想它黑灰粗壮的身体和喑哑嘲哳的声音,确实和诱惑毫无干系:“那它是什么?”
猫二哥偏过头仰视我:“它是条机械仿生鱼。”
我噎住了,微不可察地轻咳一声。
好吧!
素未谋面的利维斯先生,我为说您的鳗鱼不敬业而道歉。
我暗自尴尬,揉了揉三花猫蓬松的毛发,决定另找话题:“为什么我都没看到这里有其他人?”
三花猫探头出我的臂弯,向前面幽深的通道张望一下,便埋首在我怀中。
清雅的男声闷闷地传来,饱含困意:“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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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在珍珠灯的柔光中走了很长一段路。
这段修建在海底的通道长到我几乎以为我们将要这么走去另一个世界。
渐渐地,沉默占据了上风。
粗跟鞋落在地上的声响比细跟更沉重,在空洞的隧道里笃定地回荡,伴随着我和猫细微的呼吸声。
前面为我们做向导的小丑鱼如同一只鲜红色的幽灵,或是一枚鲜红色的记号,沉默地领着我们前行。
身处深海使我心底发慌,寂静更让我无所适从。短暂但不安的沉默后,我愈发迫切地想重启话题,以打破眼前令人窒息的氛围。
我明白这对于此时此刻只想睡觉的猫来说很不公平。
犹豫再三,我决定继续和三花猫讨论那条呆蠢的鳗鱼:“它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快没电的旧玩具。”
它似乎能意识到我的紧张,将养精蓄锐的打算暂且搁置,温和地放低音量,语气也更和缓。
“王小姐,别怕,有我在。”
没话找话被识破的尴尬使我脸热。
在猫二哥促狭的眼神中,我的耳朵开始羞赧地发烫,对深海的恐惧很快被我抛诸脑后,被害羞取代。
好在视线逐渐开阔,珍珠灯的亮度愈发通透,顺着看向远处,步行通道尽头发出璀璨的金光。
我加快了脚步,几乎与小丑鱼并行。
不远处便是金光璀璨的源头,清晰可见门洞里金碧辉煌的陈设,十分耀眼。
但依然寂静,没有任何人声。
我刚刚放松的情绪不知不觉被拉扯绷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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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无一人。
我们在小丑鱼的带领下进入一座比前厅更加豪华的大厅。
眼前一片亮堂。
在金碧辉煌的大厅正中央,我看到了一只狗。
它稳稳地坐在一条硕大的艳红小丑鱼身上,像坐在热气球里那样,漂浮在空中俯视我们。
也许是我的错觉,面前的狗似乎在笑。
这是一只巨大的金毛犬,比正常的大型犬健硕不少,站起来估计和我差不多高。
它穿着量身定做的黑白西装小礼服,领口打着一枚精致的金丝领结,显得庄重又矜贵,通体金色的毛发微微卷曲,柔顺度很好,看得出来经常打理,金灿灿的非常漂亮。
我不禁联想到邀请函上那十分有仪式感的封口贴和上面狗刨般的字。
我猜,也许它们的主人都是那位素未谋面的利维斯先生——就像钻石墓碑和会动的遗照,这些东西通通展现出了同等荒谬又庄重的态度,引人发笑。
在我凝神打量金毛犬时,它猝不及防地开口笑道:“啊哈!没想到我要迎接的是位如此美丽的小姐。真是荣幸之至!”
我被它高昂饱满的情绪吓了一跳。
和机械仿生鳗鱼同等的恶趣味!不过它的语言系统似乎流畅很多,让我拿不准它到底是机器还是真正的动物。
我连忙低声问怀里的猫:“它是机械仿生狗吗?”
猫二哥为我解答了疑惑。
它冲金毛犬皱眉:“利维斯,少来这套。这位是我的联络人,王小姐。”
猫把胸脯挺得高高的,露出它胸口的黑绸珍珠领结,像是要和金毛犬比一比谁的领结更精致。
狗咧开嘴,笑得更厉害,油腔滑调地讨饶:“别这么凶嘛,二少爷,你看我都专程来接你们了。”
金毛犬始终情绪饱满的高昂语调终于使我相信它就是钻石墓碑上雕刻着的那位利维斯先生。
利维斯从小丑鱼身上跳到我们面前,围着我转了一圈,然后蹲在我身前,伸出一只前爪,礼貌地向我打招呼:“王小姐,恕我失礼。初次见面,相信我,我对您的夸赞绝不是出于恭维。”
我犹豫着伸手,握住它的前爪摇了摇。
“您好,利维斯先生……”我斟酌着语句,试图让自己的问候显得不那么冒犯,“我以为您会是个年轻人……”
没想到对方开怀大笑——就像我形容不出来猫怎么笑一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你形容狗的笑——总之它笑得前仰后合,像老头儿咳嗽,脖子一勾一勾的,海蓝色的眼睛眯缝起来。
我能从它大张的嘴巴里看到它粉红色的长舌头、舌尖晶莹的唾液和洁白整齐的牙齿。
看起来很健康。
客套话三言两语便结束,我们跟着利维斯先生坐在热气球小丑鱼坐骑上,一起去会场。
在这里我必须和您说,坐鱼的感觉真的非常非常奇特:你会感受到轻微的颠簸和晃动,但比想象中鱼的摇头摆尾要平稳很多,它背部的质感就像冰凉的水床和柔韧的真皮座椅相结合一般微妙。
我们坐着小丑鱼,悬浮着穿过一条长长的、金碧辉煌的走廊,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地狱新品发布会会场。
在这里,我终于看到了人类。
碎碎念:
完结旧坑好痛苦……(抓耳挠腮)
周日还要加班……(揪住笨蛋客户)(暴打一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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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