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夜已渐深,主道与各宫依旧灯火通明。
以夏茂的身份,即便有皇贵妃的举荐,按规矩也是进不得皇帝寝殿的。然而周恒正在兴头上,皇贵妃也有意纵容,宫女太监们私下沸议不绝,却也无人敢阻止,只得瞧着那仿佛不知收敛为何物的夏茂被光明正大地迎入了西偏殿。
夏茂饶有兴趣地四下环顾了一圈君王偏殿内奢华的布置摆件,在太监宫女们都退出房间后,大大咧咧地拿起桌上精致的描金瓷杯,细细地品鉴起来。
“花里胡哨,也就没读过几本书的篡位皇帝会喜欢。”夏茂一边挑剔着,一边从床前扯下一块垂幕,将那瓷杯层层包住,用力往桌角一磕。
一声不大的闷响声中,原本立体的小包在桌角撞得扁平。夏茂满意地翻出一块最大的碎片,爬上了床塌。
碎片尖锐的棱角在空中用力划过。夏茂用另一只手比了比,在稍高的地方又划过一道,满意地收回碎片,随手丢进了床底深处。
屋门这时被人从外打开,一身明黄华服,满头珠翠的皇贵妃不疾不徐地踏入了房内。
宴会上,皇贵妃端庄持重又不失情致,勾得周恒大部分时间眼珠子都离不开她,然而一踏进这偏殿,她稍一伸懒腰,那风华绝代,美得摄魂夺魄的气质忽地就消散了,像是个技艺精湛的演员独处一室,卸了妆,松泛了表情身体,只余一抹不悲不喜的底色。
房门关好后,皇贵妃走至桌旁坐下,慵懒又风情万种地往桌边一倚,“你哥哥收到你的情报,果然带着人去找周于征复仇了。”
夏茂眼神都懒得给一个,低头拣了个桌上的梅子丢进嘴里,却被酸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皇宫里的贡品吃食,就这?”
皇贵妃没有理会,懒懒说道:“你哥带去的人全军覆没了,他自己也没讨得好。没时间耽搁了,趁着他们乱成一团没空理会这边,今晚你必须成功。”
夏茂眨了眨眼,“不能明早再说么?我困了。”
皇贵妃喉咙一哽,用寸许长的指尖用力戳了戳夏茂的脑袋,“等周于征腾出手了,你觉得,以他的性格,在第二世界被他发现的挑战者,能活到挑战第三世界的时候?再说了,喏,那柜子后面给你准备的密道,直通敦王府。你上次不是说想睡他来着?算是给你的一点奖励。”
“不用了,我发现了个看上去更可口的。”夏茂用食指挠了挠下巴,像只发现猎物双眼泛光的猫儿,“让你的人在那边给我备匹马,今晚我就回土匪窝睡他去。”
房门就在此时再次被推开。周恒带着一身酒气踱入屋内,望见皇贵妃后面露不耐烦的神色,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皇贵妃起身时已经穿回了先前扮演的皮囊,稍一欠身,眉目含笑间千娇百媚道:“臣妾怕新人不懂规矩,伺候不好皇上,正教他呢。既然皇上来了,臣妾便先告退了。”
“嗯。”周恒随意一答,目光已经转向了跪坐在床榻上的夏茂。
夏茂此时已经换上了一件薄纱似的轻袍,靠在叠起的被子上懒懒地望向皇帝,那目光随意又暧昧,无比勾人,像是只猫爪在他的心头上轻轻挠了一把。
周恒也顾不上旁的,站在床头就俯下身,抬手拉下了夏茂身上那薄薄的轻纱,“起来,替朕宽衣。”
“皇上这身龙袍极好,衬得皇上气宇轩昂,何必要脱?”夏茂扯开床上细腻光滑的蚕丝被,一个翻身就钻进了床铺最深处,原本清亮的嗓音也带上几分若有似无的魅惑,“良宵苦短,皇上还要耽搁么?”
周恒兴致勃勃地笑了出来,也不再多话,直接上榻将夏茂连人带被捉进怀里。
房门合上的轻响似乎已经十分遥远,夏茂抱着兴奋的皇帝往后一靠,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
一道鲜血毫无征兆地喷薄而出,溅在了夏茂拦在胸前的蚕丝被上。
周恒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又是一道狰狞的伤口从他颈侧破开。他反应不慢,第一时间便掐住了夏茂的喉咙,将人单手拎起按在了床柱上,面目狰狞着不断从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咕噜声。
然而夏茂只是微笑着,任凭那只手几乎拧断了他的脖子,直到周恒双眼逐渐发直,瞳孔扩散,失去了所有的神光。这位弑兄登基,亲征边疆,一生跌宕起伏的皇帝最终,在自己偏殿的床榻上断了气。
夏茂轻轻拨开了周恒的手,目光转向了床边的木柜,起身几步过去,打开了柜门。
不大的空间里,一套不甚起眼的青色短装与布鞋整齐地叠在内侧。夏茂拿起摆在最上方的一枚竹简展开,任务壹、贰都被朱色笔迹圈起,下方不出所料地出现了任务叁。
夏茂读完那行字后,眉梢一扬,边叹气边换上了准备好的衣物,“御异这些家伙,早晚要找人收拾他们一顿。”
皇帝的尸体被半个时辰后前来送水的太监发现,宫内大乱之际,一张纸条被一个不起眼的太监送入了距寝殿不远的官房,经由运送恭桶的净军的手送到了宫外,再几经转手,于日出前被送进了肃王府中。
“清浅,队长现在在哪?出事了。”
方豪面色难看地踏进了偏殿,伏在桌上的沐清浅猛地惊醒,问道:“怎么了?”
一旁被锁链栓在床头的顾千城也睁开了眼睛,方豪将一张纸条递至沐清浅眼前,“队长的最后一个任务十有**就是夺得皇位。现在皇帝已死,大军刚从西北出发,我们来不及了。”
沐清浅抬手召出一块小巧的电子屏,连点几下后,一道立体浮影出现在二人眼前,代表周于征的红点在地图代表山林的位置闪烁着。
“这……”方豪瞪大了双眼,“队长一晚上都没从山上下来?”
“我现在就过去,你守好王府。既然现在我们没机会一举拿下,那就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能被任何人抓住机会来对付我们。”
沐清浅走至床边,收回了绑在顾千城身上的锁链,“你不是要找队长么?跟我走。”
“昨天宫里传话出来的人不是说,队长昨晚带着个舞姬走了,会不会是——哎,哎!这哪来的小孩?”
方豪一把抱住了忽然闯进房门的小孩。徐磊哭得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嚷嚷道:“爷爷不见了,我的爷爷,你们把他弄哪儿去了?”
“你爷爷谁啊?你又是谁?等等。”方豪将小孩一把按在自己腿上,从衣兜里取出微微发热的竹简,“找到遗落在外的皇室血脉……就是你?不会吧?”
竹筒上,第二行字中的“贰”被朱色圈起,下面浮现出第三行字:
助肃王夺得皇位。
被刺眼的日光照醒时,肖何下意识地伸出手,却探了个空,再一睁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他半睁开眼,下意识呼唤了一声:“周于征?”
“嘀”地一声轻响,像是某种装置被启动了般,一个由光束投映出的立体人像出现在了床边。肖何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抬眼望向投至床前的人影,忽地一愣。
周于征居高临下,注视着他的眼睛。那些被层层压抑、隐藏的贪婪和兽性,逐渐在他的眼神中显现,第一次,展现在肖何面前。
“昨晚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投影中的周于征缓缓俯下身,注视着肖何的眼睛,“但我不后悔。相反,我甚至很兴奋,因为我发现我越来越难以约束自己,甚至等不到第三世界。所以,我跟自己打了个赌。这个通讯器被触碰时会自动显示我的定位,你可以用它回到我的身边。但如果,你不是触碰到了它,而是醒来时呼唤了我的名字,那么……”
投影中的周于征并未再次靠近,却像是俯视着自己爪下猎物的头狼一般,让肖何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从这一刻开始,你就属于我了,肖何。”
肖何的心骤然一跳,投影中的周于征勾起嘴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会尽快把我们的任务完成,然后在第三世界解答你所有的困惑。通讯器上有清浅的位置,去找她,还有你的朋友们,好好享受一下和他们相处的时光。我已经,等不及了。”
烈日之下,敛翅滑翔的海东青如箭矢般掠过天际,沿着山脉向东而去。
周于征的话让肖何的心情难以平静,却又不得不注意到那段投影中,他的情绪似乎有些反常。
周于征平时没什么架子,但给人的感觉还是冷峻强势胜过随和,对自己和身边的人都有极高的控制欲,绝不会轻易失控。
然而投影最后,周于征那种情绪近乎失控边缘的状态,让肖何不由得紧张起来。
周于征昨夜话间透露出他早就认识自己,二人甚至有过某种交集,自己对周于征的熟悉感同样证实了这点。但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无论他如何拼命回忆,从他脑海中都找不出任何与这个男人相关的记忆。
现在,周于征再次给予了他一个不用思考、只需追随的选项,而这一次,他似乎并没有给自己拒绝的机会。
烈日当空,一扫秋季的萧瑟凉意。海东青延着溪流顺势而下,忽地被一道刀刃反射出的日光晃了眼。它放缓速度在空中盘旋了一圈,朝着那层层树冠下的精锐部队飞去。
来人一共数十人,皆是一身皮甲轻靴,或持刀盾或持长矛,每五人聚拢为一组,在丛林中穿行。细看之下,不少人身上都染着血污。
海东青停留了一阵后再度腾身,在空中稍一观察,果然发现了一处升起的黑烟。飞近后,海东青双翅一振,陡然加速,落在一处被砍断的吊桥前,瞳孔骤缩。
眼前是两处被彻底烧毁的木屋残骸,不久前,它才在其中一间屋子里,遇见了被山贼们抓来的戚锋。
海东青的下颏不安地动了动,猛地振翅,向吊桥另一头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