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学习经验这种环节,有时候会发展成类似粉丝见面会的东西。
学霸的标签只有一个,学霸的种类却有千千万。
有的沉稳老练,有的诙谐幽默,有的语重心长,有的言简意赅,每一种,都有他的受众。如果讲得好,再加上一副好皮囊,那一场分享会下来,俘获无数少男少女芳心不成问题。
高二的岑菲儿学姐就是这种类型,而叶敬初则是反面教材。
岑菲儿长相是甜姐挂,杏眼总像是带着笑,说话时嗓音也甜润得像秋梨汤,姜辞注意到,前排的男生们有好几个都坐正了,竖起耳朵听,展现出前一个小时没有的专注。
“总之,要跟学弟学妹们强调的一点,就是时间规划,高中课业繁重,建立好自己的时间体系非常重要哦,以免被其他人的节奏带着跑。”
这个建议给得很是真诚。
姜辞早就听闻高一他们每个人都喜提“九门提督”,不止要接收狂轰滥炸式的海量知识,还有各科老师“每科一点点”的作业礼包,别说晚自习写不完了,有些住宿生还要在熄灯以后挑灯夜读,躲避房管大人的突击检查。
姜辞把“时间规划”四个字写在笔记本上,又在边上画了条竖线,标好刻度,写上24小时数字,开始计算自己每天有多少自由安排的时间。
一阵掌声过后,叶敬初上了台。
他很自然地拉高了话筒,勾起唇角,神色泰然。
这次换成女生们伸长了脖子看,姜辞早就发现,有些人就是天生适合被众人瞩目,越是在人潮汹涌处,就越是光芒耀眼。
数学是她的弱项,大考时总是差强人意,她注视着台上的他,出于取长补短的心理,手里的笔准备要记些什么。
他却没立刻开口说,只是转过身,在身后的粉笔槽里随便一翻,拾起个粉笔头,黑板上出现一道公式:y=ax(a>0且a≠1),随后,带着种促狭的神情看着台下众人。
这是指数函数。
姜辞还没预习到那里,那是高一数学必修一第四章的内容。
他像个领跑者,站在跑道上,一脸轻松地转过身,看着落在他身后的人们。
还没发校服,他穿了件顶普通的白衬衫,袖口却漏出一截修长的手腕,写字时青筋微浮。
姜辞坐在左侧区域的第3排,她也不希望自己去注意他的手腕,那会使她想到那天他臂弯的力度,温度,心里有些小小的异样感。
“不就是指数函数公式嘛,显摆什么。”前排一个眼镜男不满地嘀咕。
“就是,再不济,也得是洛必达,或者拉格朗日中值定理吧,数学第一就这水准?”有人附和。
叶敬初接着说下去,却岔开了话题,没去讲黑板上的公式。
“可能有人会觉得学数学就是刷题,刷到感动自己,那都是无用功。”
自然有人不服气起来,举手问他,为什么刷题是无用功?
有时学神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寥寥的三言两语,自以为是道破天机,可在别人眼里,却更像是吝啬于分享宝贵经验的表现。
姜辞把笔放了下来,叶敬初大概也属于这类学神,不食人间烟火,不知人间疾苦?
“这是指数函数公式,当a>1,函数呈指数增长,可当0<a<1,函数就呈指数衰减。”
“如果你认得这公式,说明预习了,你的a就大于1。”
“同理,有针对地刷题、总结规律,a>1。”
“可惜了,许多人学数学的方式,是0<a<1的。”
最后一句话戳痛了底下一些人的自尊心,前排的几个男生发出“切~”的嘘声。
他的话并没说错,学习的世界里不缺勤奋的人,但有些人学得没章法,用的是无用功。可他真狂妄,就这么戳穿真相,像把出鞘的利剑,不顾他人死活,那是一种随着高智而来的俯视感——他似乎没想过需要去讨好别人。
姜辞想起了一个旧时的好友,一样高智,一样狂妄。
她曾经也会不自觉仰望这样的人。
后来,她决定不再仰望别人肩上的月亮,只看自己头顶的太阳。
女生的反应和男生却相反。
毕竟,他说那番话的时候,脸上还是笑着的,给人一种可亲近的错觉。
姜辞想到曼陀罗,明媚鲜妍,却能麻痹神经。
后排的两个女生小声议论,“这男的够拽,我好喜欢这款的。”“你可拉倒吧,他跟我一个初中的,校花都拿他没办法。”
姜辞内心不置可否,只是反感她们把校花的失败拉出来嘲讽。
众所周知,美貌并不是一定会获取爱情的保证。
她想,自己高中应该不会谈恋爱,没想卷进什么男男女女的关系里,自己生活已经有足够的麻烦了。
坐久了,脖子有点酸,稍微活动了下。
侧过头时,留意到那位瓷娃娃一样的女生脸色正发白,白皙柔软的手死死地按住小腹。
她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她俩好像还没熟到可以轻松地讨论私密事的地步,她斟酌了下措辞,才开口问那女生,是不是不舒服?要帮忙找老师吗?
那女生咬紧唇角,额头的刘海都汗湿了,可一直强忍着,毕竟人这么多,可她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希望姜辞帮她。
余西子的长相清甜,有种血气不足的“病西施”之美,容易激发人的保护欲。
女生也可以想要保护另一个女生。
讲堂里无数的目光,这时候起身,太引人注目。
姜辞倒无所谓,她一贯站在人群之外,也不太担心别人怎么看待自己。
她转过头,王美人就站在后排过道巡视着,她坐在最外侧,猫着腰,找到她,说明了下情况,王美人拍拍她的肩,温柔地笑笑,让她赶紧带着那姑娘去医务室。
她很喜欢王美人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柔和优雅,很少看她剑拔弩张。
姜辞扶着那女生,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在通往医务室的林荫道。
哦,在路上,她说自己叫做余西子,名字挺别致的,姜辞不受控地想,她的父母起名时,是不是因为“欲把西湖比西子”这句诗?
余西子是例假痛,正好坐在空调出风口,耐不住。吃了片镇痛药,额上的冷汗渐渐止住了,躺在病号床上,闭目休息。
姜辞不喜欢空气里弥漫的消毒药水味,一些掩埋在记忆深处的画面总想挣脱束缚,逃出来,父亲那张苍白得渗人的脸在她眼前晃动。她又是怕,又是拼了命想要记住那最后一刻......
把余西子安顿好了,姜辞就赶回多功能教室去。
那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左右,日至中天,日光从蓊郁的树顶洒落,满地碎金摇动。
姜辞一边走,一边辨认新校园里的植物,她总觉得植物比人更容易亲近些,有时她怀疑自己上一世是一棵树。
学校里的树大多就那么几种,香樟树、玉兰、夹竹桃、紫薇树、杨树这类都是最常见的,也有南天竹、凌霄。
她在一棵翠意葱茏的杨树下,发现一只死蝉。
那只蝉已经死了些时日,身子干透了,原本黑亮的头部黯淡下来,细细的足,像是撑不起沉重的身体,没有翅膀,显然是蜕壳失败的那种。日光照在它身上,逐渐蒸发掉它身体里的水分,在众蝉高鸣的盛夏时节,它是怎样在树下静候着自己的死亡?它在地下蛰伏了那么久,还未曾振翅,就已经陨落。
那她呢?她能蜕变出翅膀来吗?她想要长出翅膀,飞离这座小城,飞去哪儿?不知道,反正要离开就是了。
姜辞蹲下身,捡起那只死掉的蝉,它好轻,托在掌心一丝重量也没有。
她以前有捡昆虫回去做标本的习惯,有些是在学校草丛、树底捡到的,有些是走在路上遇到的,像是步甲、锹甲、金龟子、薄翅蜻蜓、蝴蝶都有,泡上酒精软化,插上昆虫针,调整姿态,就能让这些早已死去的生物仿佛重生一般。
当然,有时被同学发现她在捉虫,眼神仿佛在看什么怪人,她不太在意这些——只是,搬家时,母亲林岑云将那些标本一股脑儿全扔进垃圾桶了。
林岑云说她,对虫子比对人都亲,这没说错。
虫子毕竟不会像人这样伤她的心,她宁愿喜欢虫子。
鬼使神差地,她还是拿出一张纸巾,把蝉小心地包裹起来。
她没有留意到,在不远处,一个延伸出的小平台上,有个少年就那么站着,原本是在看风景,不留神间,看到了她,看到她蹲下,去捡树下的蝉。
衬衫被风吹起一角,如招摇的旗子。
她朝前走,走到快到多功能教室那栋楼,听到一声严厉的怒喝,使她心脏猛跳起来,止住了脚步。
“你给我下来!”声音有些耳熟,似乎是不久前才听到过。
听这话,显然不是在说自己,她放下心,又忍不住好奇,朝前走了几步。
一个穿条纹polo衫的中年男子,黑发带点自来卷,银边眼镜,从眼神到鼻梁都充满对别人的审视——那是他们的教导主任,李海生。
今天动员大会上他刚发过言,难怪姜辞对他的声音有印象。
听说他手段了得,管理学生颇有一套,带过好几届成绩亮眼的高三,但烟瘾很重,是个“老烟枪”,还有的,就是一天都离不了茶,浓茶。往届学生们都管他叫“波塞冬”,至于绰号由来嘛,海生,海神,学生们的联想力总是很强大。
站在他边上的,是叶敬初。
还是那件白衬衫,只是扣子并不好好扣着,就那么飒爽地敞着,内搭的T领处,锁骨轮廓潜藏着,像海面下的鲸。
还是那样一副什么也不在意的模样。
“高一生都在多功能教室。你怎么跑那上头去了?”李海生的语气很奇怪,姜辞不是没听过教导主任训人,多半言辞激烈,咄咄逼人。
可他像是长辈在训斥自家的小孩,严厉是表面翻涌的激浪,海面下却流动着无法遮盖的温度。
“里头太闷,我讲完了,出来走走。”他抬眉,唇间的笑不像是在认错。
“你这也太不像话了,才刚来报到,就无组织无纪律,你让同学们怎么想?”
“上了高中了,也该有点规矩。你爸让我看着你,别再跟初中那会儿似的,飙车、打台球......”
少年原本是漫不经心地听着,直到李海生话里的某个词戳中了他,像不经意伸出的一柄长矛。
他敛了笑,压了压眉骨,整个人一下子变得冷冽。
“那也麻烦您跟我爸说,别想着安个监控就行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回去了。”
话语像冰落入湖里,在日光下慢慢消融了,直至无形。
姜辞惊觉,自己似乎是因为看到是他,才多停留了会儿,他这人在她这里留下了一个“变幻莫测”的印象,不好也不坏,顶多算得上是好奇。
她得赶紧回去,再晚点,那边都该结束了,她小步跑了起来,日光晒得她不太舒服,有些热意在胸腔翻涌。
鞋带开了,她蹲下去系,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紧,不慢。
“又见面了。”耳畔传来他清朗的声音。
青春期常常会有自己的理想投射吧,投射到某个比当时的自己更强大的对象身上,这个对象不一定是男或者是女,本质上我们是爱自己的,以他们为理想蓝本,去摸索自己的前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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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脱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