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是褶皱裙摆上的月光,在旋转时碎成千万片,每一片都映着少年眼睛的形状。——青山七惠《一个人的好天气》
运动会落幕,像所有青春里的盛宴一样,都有尽头。
他们照样回归到最寻常的高中生活里。
余西子和宋成峰那一次冷战了很久,宋成峰去小卖部买零食不再问余西子要不要带,甚至故意买了虾条吃得“咔吱咔吱”响,余西子往后传卷子会“哗”地一下撒手,数多了的几张卷就全落在宋成峰头上——特别是他睡的正迷糊的时候,会猛地站起来,问,是谁打的他,随之而来的恶果就是被科任老师罚站,或者好一点,留下来做值日。
这就让他们四人小组那阵子的氛围,多少有点微妙。
不再插科打诨说屁话的宋成峰,一下子气质冷峻不少,勉强也算得上是半个黑脸帅哥了,叶敬初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背后静得吓人,像有一股千年怨气似的。
姜辞原本想向他请教数学学习法门的,这样的肃杀氛围,她也不好多问什么。
宋成峰为什么不高兴,她至少是明白的,跟余西子有关。
可他叶敬初又是打的哪门子的官司?
她当然不会想到,和她姜辞能有什么关系。
可在叶敬初这边看起来,他的心情,却莫名地被她牵动了。
还要从余西子说起。
自从运动会见到了高二的柏礼,余西子就觉得她的春天到了,即便姜辞告诉她,现在是深秋,很快就要到冬天,余西子只是“哼”了一声,振振有词说,“冬天都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也不是全无道理。
何况,小女巫还拿出一张她给自己抽的感情运势卡牌——圣杯一。
看着卡牌里头那喷涌而出的泉水、翩飞的白鸽,还有金光闪闪的杯子。
姜辞只好点点头,这看起来又多了几分说服力。
余西子问她,柏礼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姜辞摇摇头,觉得恋爱中的女人实在是很没有逻辑,你怎么能连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就觉得自己喜欢上他了呢?
她知道余西子一定会斩钉截铁地、双眼发亮地说,那是因为直觉!
其实要说起来,姜辞自己和柏礼都不算太熟,他不过是初中时就比她们高一级的学长,大小算个校内风云人物,国旗下演讲过、照片被贴在荣誉墙过、被老师们当作“上一级的某某”夸赞过,每个学校都有这样的人,好像生来就该在云端,飘来荡去,时不时释放点光芒,普照众生。
她刚上初中那会儿,是个比现在还透的小透明,没想过跟云端的人扯上关系。
如果不是初一那一年,父亲猝然离世,在那段日子里,她像个游魂似的在校园里穿行,上课总发呆,有时忽然就不知道老师讲到哪里。有一个黄昏,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夕阳却透着种不真实,橙黄的,硕大的,把天边晕染得宛如幻境,她坐在楼道口,没有回家,屈着膝,趴了会儿。
就是那一天遇到柏礼的。
他大概是刚从图书馆出来,手里拿了几本书,其中有一本,是《球状闪电》。他大概是以为她在哭,递给了她一包纸,还问她,为什么一个人趴在那里。
她忽然觉得,像他这样优秀的人,应该知道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事。于是她问他,知不知道一个人的□□消失之后,还有没有灵魂存在呢?他的脸上自然掠过一丝惊愕,可能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吧。
他只是跟她说了一个故事,就是那本书里的,被球状闪电击中的人,他们永远会以“量子态”的形式存在,如果有人观察到“它们”,“它们”就会瞬间消失。不知道是不是楼道的风开始变凉,她的手臂上起了一小层鸡皮疙瘩。她问他,那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鬼魂呢?他顿了会儿,说他也不确定,他只知道,宇宙的物质是守恒的,不过以后他愿意去探索一下真相,这也就是他喜欢物理的原因。
尽管他没有给她什么确定的答案,但她莫名觉得心里好受多了——也许父亲并没有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变成了另一种形态的物质。
那一天的柏礼,和那一天的落日,就这样留存在她的记忆里。
她是感激柏礼的,他那一番话,让她鼓起了勇气,决定把姜明华留在书架上的那堆七七八八的生物类科普书看一看,那也是父亲留下的痕迹吧。
这一看,她就陷进另一个世界去了,那个世界前所未有地阔大、迷人,那里有万千生物的此消彼长,有世界从无到有的更迭奥秘。
他们后来也没什么交集,就跟校园里大多数的人和人一样,能认个脸熟,已经是莫大的缘分。
她再一次看到他,是在学校的林荫道,他和她的好友,在拥吻。
而在那一幕之前,她只知道,她的好友交了一个花蝴蝶一样的男朋友。
但并不知道,这个男朋友就是柏礼。
姜辞的成绩开始好起来,从初一到初三,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爬,像青绿的墙生藤蔓,甚至进了年级前十,中考发挥也正常,成了树仁的学生。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姜辞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
她应不应该告诉余西子,柏礼和她初中好友交往过,有点海王属性?但她又觉得,有替她曾经的朋友保存颜面的必要。
如果不举这个例子,又显得毫无说服力。
真是烦死了。
“西子,听我一句,他这个人不适合你。”
可余西子这边呢,压根没把她的劝告当一回事,还拉着姜辞去向柏礼请教物理。
还不是因为那次周考太过惨烈。
大概在十一月底,年段突发奇想,把外附中的卷子拿过来给他们做了次周考卷,别的科目还好,唯独物理难得能登天,一个受力分析题恨不能整出八百种花样,卷子发下来,教学楼像被投了弹似的,尸横遍野。
“我不活了,这卷子整得我都不认识'物理'两个字。”学委于诚考了前所未有的49分,小眼镜后头的两只眼都写满了忧伤。
“让一让,让我先死你前头。”宋成峰物理还算不赖的,这次也才39分。
一片哀嚎声里,余西子趴着,校服底下压着张36分的物理卷子。
姜辞那次考得还行,72分,虽然比不过叶敬初逆天的97分,可还排得进班级前十,起先她还以为余西子在哭,后来发现,她只是在抽屉里发消息,她的手机是一台银白色的翻盖机,挂着四叶草吊坠。
十有**是在聊Q.Q。
“你当心点,回头让波塞冬给你没收了。”姜辞小声道。
波塞冬是树仁学生给教导主任李海生起的绰号,而他们就是小虾兵小蟹将,天天在学海里爬。
余西子:辞姐,中午陪我去图书馆呗。
姜辞:怎么?要发奋学习?
余西子:一半一半吧,我有个学姐在高二,她说柏学长是物竞选手,已经过了初赛和复赛,已经进了省队,正在准备决赛呢,你说这大腿该不该抱一个?让他这仙人也点化下我们?
姜辞:我听说这比赛挺重要的,考好了能保送清北,还是......算了。
余西子:可是柏学长人很好呢,他都答应了!还让我叫上你。
姜辞:......
柏礼从前是只花蝴蝶,他现在几个意思?
另外,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柏礼为什么非要叫上她?
无论如何,她为了保护余西子免受花蝴蝶滋扰,跟过去看看也好。
就在那么一个鬼使神差的中午,她陪着余西子去了图书馆。
中午时分,图书馆的窗帘拉上了,光线朦胧,从窗帘缝隙里逃出的光束里,细微的浮尘飞舞,像漫洒的金粉。
柏礼已经坐在一扇窗边等她们了,他给姜辞的感觉像杯恒温水,不管什么时候,总是那样待人接物斯文有礼。
他朝她们俩招招手,唇边留一份刚刚好的笑。
“我要晕了,辞姐,他这算不算是在放电?”余西子凑到她耳边嘀咕。
“嗯,还是高压电,你小心点。”姜辞算是知道什么叫做恃帅行凶了。
柏礼确实是那种社交层面上很容易收获好评的人,言行得度,恰到好处的分寸感之外,又有意无意地流露出点额外的关切、善意。
总之是女生很受用的那一款。
假如再过十年,姜辞就会给他安一个“中央空调”的罪名,不过当年她们道行尚浅,还不能辨别男人的种类和区别。
特别是余西子,简直是一头栽了进去。
姜辞就这么看着她的同桌——这位自诩“勘破三界”的小巫女,是怎样避不开命运刻意的捉弄,捧着一颗火热热的真心就往前冲。
而她,束手无策。
柏礼作为物竞生,高中物理是必须在高一上就学完的,高二就开始专供难题和模拟赛,所以他对高中物理的整个学科框架都有很清晰的认识。
“不是有句诗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所有的学科学习,都要像建房子一样,先搭好知识体系和框架。”柏礼的比喻很通俗,也方便她们俩理解。
谁能拒绝给你讲解时,脸上还带着温柔笑意的大神呢?
至少余西子会第一时间缴械投降。
“这句诗我知道!前两句是'横看成岭侧......'”余西子嘴里还有“成峰”两个字没说出口,卡在那里,就像一颗枣核,不上不下的。
姜辞在笔记本上默默写着,柏礼的讲解很清楚,他让她们先做好公式总结,比如常用公式、公式推导、公式应用,梳理好高中物理的知识系统,这一步看似很机械,却是打地基的过程。下一步才可以去刷题,做专项练习,准备错题本,分不同的模块归纳错题,发现反复出错的题就可以总结解题规律、易错点了。最后的最后,才是刷套卷。
他说的这些,就像林中原本被迷雾笼罩的路途,吹来了一阵风,曲曲折折的小径一时间分明了。
余西子全程星星眼,柏礼讲一句,她的小脑袋就点一下,非常捧场。
姜辞不由得想,恋爱真是疯狂的一股力量,哦,就像周杰伦唱的,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不过余西子这副模样,让她很难不想起另一个人——冷雨杉。
当年那家伙坠入爱河的时候,也是这个德性。
一个中午的时光飞速掠过,广播台已经开始播放今天的“音乐前线”了,“同学们,午间好。先为大家放送的,是SHE新专辑《Encore》的新歌《痛快》,希望我们都可以痛快学习,痛快成长。”
强劲的音乐在空中炸响前奏,把一些趴着昏睡的人吓得虎躯一震,骂骂咧咧。
“痛快去爱,痛快去痛,痛快去悲伤,痛快去感动。”
“生命给了什么,我就享受什么,每颗人间烟火,全都不要错过。”
2004年那会儿,正是港台乐坛神仙打架的时期,每个月,甚至每个礼拜都有霸榜的新歌横空出世,管他哪路神仙,都只能当值周神仙。
姜辞还喜欢它的一个栏目——“时光信箱”,会有一些有趣的留言和喊话,比如跟撕破脸的好友道歉啦、表示感谢之类的。最搞笑的是有一次,一个刚上任的广播员不明就里,播了一条不具名的告白,全体广播站被波塞冬抓住训了一顿,从站长到负责播报的广播员,每个人都写了2000字检讨,史称“广播站告白事件”。
姜辞听着歌,慢慢收拾桌上的文具、本子,余西子忽然扯了扯她的校服外套。
咋了?她抬眉,没出声。
余西子指了指肚子,姜辞才发现她脸色煞白,大概是中午吃了什么,肠胃后知后觉地痛起来。
“你帮我把那个给柏学长,谢谢啦!啊,我不行了,我得去厕所......”
她塞了个冰凉硌手的东西在姜辞手里——钥匙扣,是那阵子流行的那种姓氏钥匙扣,透明质感,挖空的字里流淌着闪金绿流沙,一个“柏”字。
余西子都没给她机会拒绝,背影已经飞快地奔向厕所,像只仓皇逃窜的小仓鼠。
诶,不是,这是闹哪样?
只剩下她和柏礼了。
两个人没话找话似的寒暄了两句,不外乎是“谢谢你今天的辅导”、“不客气,如果还有什么问题再来问我”之类的场面话。
她原本也准备了一份谢礼,算不上多正式,只是不能让别人白辅导了。
是一本笔记本,横竖学生都是用得上的。
她先把余西子的那个钥匙扣递过去。
“这个,余西子让我交给学长你的,她也很感谢你。”她终于想好了该怎么说,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柏礼没有第一时间伸出手去接,而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也让她吃惊。
“你和冷清杉是好朋友吧?”
语气是另一种味道,声线低沉许多,像烧红的铁在冷水里淬了一遍。
原来,他也不是什么恒温水。
她更没有注意到,在附近那群昏睡的人里,其中一个,就是叶敬初。
叶:醋了,但对方一点也不知道,委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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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