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总念着南方的夏天,威海的夏夜自有韵味——晚风凉丝丝的,轻轻拂过,便撩动了心弦。]
崇文中学的实验班,能够挤进来的都是各项拔尖的优生们,可偏科的段涟却是个例外。
进实验班两个月,段涟早没了最初的侥幸。他撑着下巴盯着桌角发呆,连前桌范梧道敲桌子的声响,都慢半拍才听见。“段涟,别愣着了,老曹的课要开始了。”范梧道的语气依旧欠揍“对了,昨晚数学作业多少分?”段涟抬眼,眉峰微蹙:“昨晚……有数学作业?”“你怕不是被夺舍了?”范梧道瞪大眼,“两张竞赛卷啊,你没写?”段涟右边的陈幸憋笑憋得肩膀直抖。他和段涟算半个同桌——老曹排座位从不爱凑同桌,单人单排的布局,倒让教室多了几分冷清。陈幸早知道段涟偏科,数学能上80分都算烧高香了,却没想过这人敢连卷子都没碰。段涟僵在座位上,像尊没开窍的石像,脑子里只剩“垂死挣扎”四个字。
范梧道和陈幸的笑声没憋住,“鹅鹅鹅”的动静刚冒头,就被门口的老曹逮个正着。老曹本名曹师师,四十出头的年纪,泰迪卷的头发支棱着,圆框眼镜滑在鼻尖,平日里总笑嘻嘻的,此刻却沉着脸。她是数学老师,同时也是实验班的班主任,她的怒气值几乎要从眼角溢出来:“笑什么笑?范梧道、陈幸,拿着卷子到后面站着!”
没人敢吭声。只有段涟知道,老曹的火气根本不是冲那俩尖子选手来的——范梧道考了150满分,陈幸不过因马虎扣了3分,真正戳到老曹肺管子的,是他这个语文课代表。老曹拿着记录表,走到段涟桌前,语气里的火气藏都藏不住:“某些同学,别仗着语文和英语好就为所欲为。一天两天不交数学作业我忍了,现在连竞赛历年真题都敢撂着不做?”
段涟垂着眸没说话。他是真不知道作业是什么时候布置的,内向的性子让他懒得辩解,只在心里奢望老曹能轻点罚他……
就在段涟以为接下来肯定会是劈头盖脸的训斥,或者至少是一沓厚厚的罚抄时,老曹的声音带着余怒未消的冷硬,话锋却陡然一转:“正好!下个月月初,实验举办了全市数学思维与表达PK竞赛,要求四人一组。我们班——”她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全班,最后重重定格在段涟低垂的脑袋上,“就派范梧道、林欣文、闻仟言,”她故意停顿了半拍,清晰而有力地吐出最后一个名字,“——还有段涟!”
“噗嗤……咳咳咳!”
“噗——!”
“嘶……”
安静的教室瞬间像被投入了滚烫油锅的水滴,炸开了细密而压抑的声响。是陈幸!他就做段涟右边,第一个没绷住也不能怪人家。陈辛猛地捂住嘴,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脸憋得通红,像只煮熟的虾米。紧接着,像连锁反应,周围好几个同学也纷纷低头,有的死死咬住下唇,有的把脸埋在臂弯里,身体一抽一抽的,仿佛集体得了某种奇怪的抽搐症。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强行压抑却随时可能爆发的、荒诞的欢乐气息。
让数学屡屡垫底的段涟,去参加全市的数学PK演讲?而且还是跟范梧道、林欣文、闻仟言这三个数学怪物组队?这简直是本年度最令人畏惧的惩罚!
段涟猛地抬起头,深棕色的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和巨大的窘迫,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一路红到耳根。他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看向老曹,对方脸上哪还有半分笑意,镜片后的眼神分明写着:小子,看你还敢不敢轻视数学!这就是代价!
范梧道站在教室后面,本来还因为被罚站有点蔫,听到这名单,尤其是听到“段涟”两个字时,眼睛“噌”地亮了,嘴角咧开一个绝对不怀好意的弧度,无声地用口型对着段涟的方向做口型:“段——涟——你——要——完——了!”旁边的陈幸虽然还在努力憋笑,但看到范梧道那幸灾乐祸的样子,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
坐在前排的林欣文显然也愣了一下,然后也开始憋笑,虽然作为班长,但她性格开朗直爽,并不是很文静的类型,用段涟的话来讲,林欣文有时候纯纯就是魔童降世来的……最后还是老曹瞥了她一眼她才憋住笑。虽然觉得这安排很离谱,但最终也只是抿了抿唇,没有说些什么,实则内心已经笑死了。
而坐在教室另一侧的闻仟言,在听到自己名字时没什么特别反应,但当“段涟”被念出,他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没有去看段涟现在的样子,而是继续盯着自己摊开的练习题。他左眼眼尾那颗小小的泪痣,在低头的阴影里显得格外清晰。
“名单就这么定了!”老曹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比赛主题是‘数学之美与应用’,具体细则和要求会发到班级群里。你们四个,回去自己好好研究,找资料,准备讲稿和展示方案!这是代表班级、代表学校的荣誉,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尤其是——”她的目光再次如实质般压向段涟,她没有说是谁,但大家都知道“总之别想蒙混过关!这次活动表现,会计入期末数学的额外成绩!”
下课铃像是救命的号角,终于在老曹宣布解散的余音中响起。段涟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收拾东西,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他社死的现场。周围同学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同情、戏谑和“你自求多福”的意味,善意的哄笑声也终于不再压抑,零星地响起来。陈幸一边收拾书包一边拍他肩膀,想说什么,但看着段涟生无可恋的表情,最终只是摇摇头,化作一声叹息:“涟啊,保重……需要心理疏导找我。”
段涟刚把手机从书包里摸出来,屏幕就“嗡嗡”震动起来。一个名为“数学の荣耀(4)”的微信群聊赫然弹出。
群主:梧桐树(范梧道)
成员:讨厌数学(段涟)、满天星(林欣文)、x(闻仟言)
梧桐树: [一个仰天狂笑满地打滚的兔子表情包]
梧桐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靠!!段涟!老曹这招太绝了!数学PK!哈哈哈哈哈哈哈![捶桌大笑.jpg]
梧桐树: 林姐!言哥!以后咱仨带飞一个,责任重大啊![抱拳]
满天星: [狂笑.jpg] 我不行了吧,段涟我也佩服你了哎呦……好了好了,你也别太有压力,我们包带你稳赢的。
梧桐树: 压力?他没有压力!他只有对数学深沉的爱![狗头]
满天星: ?行,范梧道,明天要是段涟要追着揍你,你可别跑……好了好了,先看看比赛要求吧,老曹说会发班群。
x: 嗯。
讨厌数学: [裂开.jpg]
段涟盯着屏幕上闻仟言那个简洁的“嗯”,还有自己发出去的那个裂开的表情,心里一片兵荒马乱。他能想象老梧那幸灾乐祸的嘴脸,也感激林姐的那一丝安慰?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感觉比被老曹骂时还要沉重。走出教室门时,正好看到闻仟言挎着书包走向楼梯口的背影。他似乎若有所觉,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但终究没有回头。
段涟叹了口气,认命地走向另一个楼梯口的方向。数学PK……演讲……还要和三个数学狂魔一个组……这惩罚,真是要了命了。物理老师苗盛夹着教案从旁边教室出来,看到段涟垂头丧气的样子,像平时那样调侃,他用自己特有的浑厚嗓音说了句“小莲叶咋蔫吧了?”段涟勉强扯了个笑容,心里却想:盛爷你这不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的窗户,把他无助的影子拉得很长。
心情本就低落,今天还没人来接,想想就烦躁得很。段涟家境不错,平常上下学或者去补习班都是车接车送。为什么今天没人接?呵……他爸妈去庆祝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了呗……在去补习班的路上,段涟随手翻了下群消息,还停留在自己发的那个裂开的表情包。盯着界面愣了会后,把群免打扰打开了,他不是个喜欢太吵的人,而群里有范梧道和林姐……那必定会吵死!所以早开早安心。
夜晚的街道总是寂静无声的,显得格外孤独,只有道边昏黄的路灯还在不倦地亮着。段涟已经很久没有感到如此无聊的时候了,此时他刚从补习班出来。走读生一般5:20就放学了,上晚自习是6:20放,他没上晚自习,放学就去补习班了。数学不好得格外补,虽然也没见起什么大效果……刚补完习的脑子晕乎乎的,理都理不过来。他索性从包里翻出有线耳机戴上一边耳朵。其实蓝牙耳机也有好几副,只不过总弄丢,久而久之就干脆买新的也只买有线的了。
“叮咚”——一则消息提示音响起,段涟解开手机,是妈妈发来的消息。
妈妈: 涟涟,今天家里晚上没做饭,你在路边随便吃一口再回家呀?
其实但凡再晚发五六分钟,段涟都到家了……
讨厌数学: ?。行
段涟看了眼锁屏时间,晚上十一点……这个点了还能开着什么店?没办法,总不能饿着自己吧。段涟看了看附近,只有一家云吞店开着,他也不挑,先凑合一口再说。
店是个老婆婆在经营,生意挺不错,大晚上的就只剩一没有客了。段涟看了看菜单:“婆婆,我要一碗云吞加辣,不放葱和香菜,只要单纯猪肉馅的就好。”
“王奶奶,老样子,一碗云吞清汤,多放葱和香菜,猪肉姜沫馅的就好。”
另一道男声和段涟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把老婆婆搞得一愣。不止是老婆婆,段涟也愣了一下,内心刚想吐槽什么口味这么变态,扭头一看——行……闻仟言。
你要问店里常来的客人认不认识闻仟言,他们可能会说不认识;但你要问认不认识一个长得贼牛逼还有颗泪痣的大帅哥,那得到的答案肯定是清一色的认识。黑发、桃花眼,瞳色偏深,左眼角尾有泪痣,嘴唇略薄,M字刘海,身高184公分。很巧,闻仟言的发型和身高都和段涟一样。当然,也是崇文公认的大帅哥之一。
不过让段涟好奇的是,闻仟言怎么会在这?老婆婆很快回过神,笑道:“小仟啊?这是又刷题刷到大晚上了?还是老样子是吧?好嘞!”
老婆婆的目光很快转向段涟:“小同学刚刚说想吃什么?我年纪大了,耳朵有点不好使。”
段涟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要麻烦别人了。毕竟加姜沫的是已经包好的,让老人家大晚上再包批云吞多少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婆婆,我说要一碗云吞,加辣,猪肉……姜沫馅的就好,配料照常加就行。”
因为人多,就剩这一张空桌,段涟只好和闻仟言拼桌。其实仔细看会发现,店里大部分来吃的都是崇文的学生,不过很好理解,崇文被称为学霸聚集地可不是吹的啊,在这学校上学的就没有不卷的,只是卷的学科可能有些略有不同罢了。
段涟拿出英语作业写了会,毕竟作业只写完了语文和物理,剩下的一个字没动……段涟抽空看了一眼对面的人,不得不感叹,学霸就是不一样。到底是学霸,这数学题他看一眼就头晕。要让段涟写几道的话,他估计能解一天……过了一会,婆婆就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云吞上来了。
段涟放下笔,开始慢慢吞吞的挑着葱和香菜,闻仟言有些不解。与其这样,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说不要放配料呢?这是他第一次认真观察段涟:眉眼比较柔和,皮肤白,高鼻梁。手白皙修长,放在木桌上的右手手背有三颗痣。段涟当然不会发现闻仟言在看自己,因为他正在跟碗中的配料做斗争。
蒸腾的热气在两人之间氤氲,像一堵无形的、带着食物香气的墙。段涟低着头,一手拿勺子舀走葱花,一手用筷子夹走香菜。他近乎执拗地在碗里翻捡着那些细碎的配料,动作慢得像在拆解一个微型炸弹。每一颗被挑出来的葱花和香菜都像是对他此刻心情的无声嘲讽——烦躁,却无处发泄。
对面的闻仟言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他吃得安静而高效,几乎没什么声音,动作利落,热气腾腾的云吞在他那里仿佛只是需要快速完成的任务。段涟的碗才下去浅浅一层,闻仟言面前的碗已经快见底了。段涟眼角余光瞥见对方放下勺子,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动作一丝不苟。他甚至能听到闻仟言拉开书包拉链,拿出钱包时轻微的窸窣声。
没有任何交流。
闻仟言站起身,走到柜台前。“王奶奶,结账。”他的声音清冽平淡,就像他人一样。
“好嘞小仟,还是七块。”老婆婆笑的慈祥。
“嗯。”闻仟言拿出零钱付钱,动作干脆。付完钱,他利落地将钱包塞回书包,拉好拉链,单肩挎上,转身就推开了店门。微凉的晚风瞬间灌进来,吹散了段涟面前的一部分热气,也让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闻仟言的背影融入门外更深的夜色里,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刚才同桌而坐的几分钟只是段涟的错觉。
段涟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碗里被蹂躏得有点惨不忍睹的云吞,终于放弃了跟配料的斗争,囫囵吞了几个。虽然加了辣,但是姜沫的味道还是顽固地渗透在汤里和馅料里,让他吃得有些食不知味。匆匆解决完,他也扫码付了自己的那份钱。“婆婆,我付好了。”
“好,慢走啊小同学。”老婆婆还在收拾灶台。
走出小店,耳机里随机播放的音乐也挡不住段涟心底的烦闷。他加快了脚步,只想快点回到那个虽然没人但至少温暖的家里。
到家,开灯,空荡荡的客厅寂静无声。父母庆祝纪念日的甜蜜气息似乎还残留着,但此刻只让他觉得更加冷清。段涟把书包重重甩在沙发上,先去楼上洗了个冷水澡,试图驱散心中的躁气。然而水汽氤氲中,老曹故作严肃的脸、老梧夸张的口型、同学们憋笑的表情、还有……闻仟言那张在热气后模糊又清晰的脸,轮番在脑子里闪现。
洗完澡,他拎着书包回到二楼卧室后,认命地坐到书桌前。语文和物理作业确实写完了,但数学那张新发的试卷……他连题目都还没仔细看过。还有英语、化学……他叹了口气,先拿出写了一小部分的英语作业。时间在笔尖沙沙声中流逝,窗外夜色越来越浓,城市的喧嚣彻底沉寂下去。
数学卷子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横亘在最后。段涟盯着那些符号和图形,感觉每一个都在嘲笑他。他尝试着解第一题,草稿纸划拉了半天,思路像一团乱麻。困意和烦躁一起涌上来,眼皮越来越沉。他强撑着,逼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效率低得可怜。等他终于把数学勉强应付完,时针已经无情地指向了凌晨一点多。
他瘫在椅子上,感觉身体被掏空,脑子像灌满了铅。手机屏幕灯光下却亮的有些刺眼。
是陈辛发来的微信。
陈辛:涟!还活着吗?[探头探脑.jpg] PK赛群里有啥动静没?老范有私聊你跟你说什么没?
陈辛:作业搞定了没?数学那张卷子最后两道大题贼变态,我算了好久!你要答案不?
段涟连点开对话框详细看的力气都没有了。看到“PK赛”、“老范”、“数学”、“卷子”这几个关键词,他仅存的电量瞬间告罄。他手指动了动,在陈幸的聊天框里极其简短地敲了几个字。
讨厌数学:没说什么,不要。
发送。然后往右上角一点,在功能栏里找到“消息免打扰”然后开启。他不想再被任何与数学、PK赛有关的信息轰炸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是范梧道,发的是一个极其欠揍的、咧着大嘴笑的表情包,又发了条消息:“段涟!准备好迎接数学的洗礼了吗!哥带你飞!”
段涟连点进去的**都没有。屏幕的光映着他疲惫的深棕色眼睛,他直接把手机静音开了,然后把它屏幕朝下扣在桌上。
房间里彻底暗下来,只有窗外一点微弱的路灯光透进来。段涟把自己摔进床里,拉过被子蒙住头。数学卷子还摊在书桌上,像一片未曾融化的雪原,冰冷地反射着窗外微弱的光。PK赛的通知、那碗全是姜味的云吞……各种画面碎片在困倦的大脑里搅成一团,最终被沉重的黑暗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