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稳的脑内轰的一声炸开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请的假,怎么离开的学校,怎么去的殡仪馆,又是怎么熬过了头七,怎么来到的坟前。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妹妹已经站在了空无一人的两座坟前了。
李稳有些恍惚的看向身旁的身影,不知是在哪一年开始,他的妹妹已经不再是稚嫩的模样,渐渐抽条长成了漂亮的少女,眉眼间恬静温柔的样子像极了懦弱的母亲。
但是这张曾经永远对着自己笑意盈盈的脸现在却面若冰霜,她漆黑的眸子盯着名义上的哥哥,像是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
李稳不知所措,他似乎被自己的孪生妹妹吓到了,他后退了几步,又对上了妹妹的视线:“妈妈死前最想见的人就是你,可是她不敢见你。”
那张漂亮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眼神却是冰冷的:“因为你曾经说妈妈是个懦弱的孬种,妈妈害怕你不愿意接她的电话,所以就没有打过去。”
李稳张了张嘴,并没有开口反驳。
的确,年少无知的他一直都是这样觉得的,柔弱的母亲从来不知道反抗,只会一味的承受父亲那样的谩骂和毒打,完全不像是个厉害的成年人,而像一只濒死的白兔,柔弱,任人欺凌。
可他好像现在在坟前才反应过来母亲为何是这样的,他的意识有些涣散,思绪像是飘回了几年前。
母亲并不是本国人,她是父亲在留学期间在P国认识的外国友人。
母亲很喜欢父亲这样风趣的人,而且更何况是医学专业的,据曾经还没有变成野兽的父亲说,母亲一直很崇拜医生这个职业,所以她一直向往着以后可以跟一个医生在一起结婚,这才有了你们。
说这话的当年,父亲笑的祥和摸了摸李稳的头,他的腿上坐着还傻乎乎的李元,母亲坐在一旁温柔的靠着他的肩,不大的客厅内流转的全都是家人之间的爱意。
但是母亲的家人从来没有同意过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最后是母亲咬着牙偷偷取走了自己的身份证件和自己攒的所有钱财跑来华国跟父亲在一起的。
一开始的生活真的很甜蜜,父亲感动于母亲千里迢迢为他而来,母亲为了年幼时的向往和年少无知的轻狂选择在一起。
可是最后母亲好像也意识到了,一个没有工作,常年在家照顾孩子的家庭主妇,甚至父母远在国外还断交了多年,她是没有任何地方可以逃走的。
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她的出路,她甚至来到华国十几年,说华语都是带着些蹩脚的口音的,因为父亲从未教过母亲如何去说华国话,他觉得母亲待在家里就好。
母亲一直觉得父亲这样的态度是因为爱,却并没有明白以爱的名义将她牢牢囚禁在家里的父亲有多可怕。
她不能离婚离开父亲,因为这样两个孩子都会被法院判决给父亲,但是就像一个快要渴死在沙漠的人遇到了湖水,他会活活撑死自己,而已经尝到施暴甜头的父亲,如果母亲不管不顾选择逃离这里,被殴打的人,被当做发泄工具的人就是李稳。
李稳想到这里,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他的眼前变得模糊,大颗大颗的泪珠在他的眼眶里盘旋又滴落,而李元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就像是曾经的李稳,站在客厅的一边静静的看着被殴打的母亲和哭嚎的自己。
李稳看不清面前的李元,他张了张嘴,眼泪疯狂的掉下,他听见李元说:“李稳,你真恶心。”
是啊,他真恶心,李稳想到。
“你对自己母亲被施暴的不管不顾,对父亲施暴的漠视,对我……”李元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愤怒的发泄:“对十岁的我起生理反应!李稳,你真的是个畜生,跟你,跟我那恶心的父亲一样!”
李稳后退几步摔坐在原地,他擎着泪,努力的眨眼让视线变得清晰,他高昂着头看着面前这个俯视他的妹妹。
她的脸带着母亲特有的柔美,也有父亲深邃的双眼,李稳似乎看见了曾经幸福了二人站在自己面前,他们手拉着手对着李稳温柔的笑着,母亲弯腰想要摸摸这个坐在泥土中狼狈的孩子,却在弯腰的时候神情一变。
漂亮的脸上瞬间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身上未被衣物遮掩住的肌肤上也是一块一块的淤青,母亲好看的眼睛空洞而无神,她伸手朝着李稳的方向:“小稳,小稳,我好痛啊。”
李稳吓得不住的双脚蹬地往后退,他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李元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她曾经最爱的哥哥在地上狼狈的姿态,嘴角上扬轻蔑说道:“废物。”
眼泪却在她转身离开的一瞬间落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都渐渐暗了下来,李稳抬头看了看天空,似乎看见了一颗闪烁的星星在还没黑的夜里现了身,他从地上爬起来,脑内一片空白。他好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小狗,找不到任何可以去的地方。
半夜十二点多他才回到学校,宿管被他的一身脏吓了一跳,赶紧开门过去抓住他的手:“你是哪个班的,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还弄这么脏?”
李稳茫然的抬头,似乎这短短的一句话是一串很难解的数学公式,他思索了一会才缓慢的开口:“高二一班,李稳。”
“哎,”宿管看着李稳的情绪不太对,原本想要责骂的话最终还是没说出口:“算了算了,这次就当我没看见,下次不准这么晚回来了啊,要不然我就要记下来跟你班主任讲了。”
“好,谢谢。”李稳拿着自己的外套慢吞吞的爬上楼回到自己的宿舍,平时宿舍里的另外三个人都不在。
不在其实刚好,李稳想到。他把外套丢在一边,将身上所有的衣服都脱干净塞进脏衣篓里,又换上睡衣后快速的钻进被窝。
李稳盯着上床的床板发呆,他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很累,就只能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想着想着,他又想起来那天夜里母亲温柔的抚摸他的头顶,用手托住他的脸颊告诉他要好好地,自始至终都是带着笑意对着自己。
李稳把被子拉高遮住了自己的脸,片刻后,他猛地在被窝里一转身,埋头在枕头里呜咽了起来。
他没有妈妈了,那个曾经会对自己笑着摸他的头说小稳真厉害,会给他做好吃的饭的妈妈。
在铁匠铺帮那个铁匠的时候,他意外看到了铁匠珍藏着的照片,那是一家三口,铁匠站在一边,手搭在妻子的肩膀上,妻子坐在凳子上,怀中还抱着个穿着漂亮的小男孩。
铁匠不是只有他跟妻子两个人吗?经历了早晨的尴尬,李稳的脑子还没缓过来劲,他看见这张照片的时候只是觉得有些疑惑,直到莫亓来到铁匠铺,铁匠提出那个采花的要求。
坏了,李稳赶紧在莫亓走后就找铁匠瞎编了个理由偷偷摸摸跟着出来了,正好他这边也有线索想要告诉莫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