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威士忌与镇定器

凌晨三点,宋璟闻又一次在浴缸里醒来。

冰凉的洗澡水已经漫过胸口,威士忌酒瓶歪倒在瓷砖地上,像具被掏空的尸体。他抬手抹了把脸,发现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天在华尔街日报总部大楼外墙上抠下来的碎石屑——那里曾是他的战场,现在只剩债权人用红漆喷满的"诈骗犯"三个字。

"宋先生?"公寓门铃第七次响起时,他抄起酒瓶砸向智能门禁屏幕。碎裂的液晶屏里映出个穿白大褂的身影,那人却对着摄像头举起法院强制治疗令,电子锁发出刺耳的解锁声。

陆今安跨过满地空酒瓶时,闻到一股混合着酒精与血腥味的腐朽气息。蜷缩在真皮沙发里的男人像头濒死的困兽,昂贵西装皱得如同抹布,左手腕上还缠着渗血的纱布——昨晚第十三次自杀未遂的纪念品。

"根据《精神卫生法》第36条,您需要接受至少三个月的..."话音未落,宋璟闻突然暴起掐住他喉咙,琥珀色瞳孔里翻涌着癫狂:"滚出去!"

心理医生白大褂下的肌肉瞬间绷紧,却保持着令人恼火的平静。他任由对方把自己抵在墙上,甚至故意凑近那截颤抖的手腕:"伤口感染了。"呼吸间带着薄荷镇定剂的气息,"我猜您把医生开的抗生素都冲进马桶了?"

宋璟闻瞳孔骤缩。这个看似文弱的医生居然单手就卸了他的力道,此刻正用专业束缚手法将他按倒在沙发上。白大褂袖口滑落时,他看见对方小臂上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陈旧割痕。

"别碰我!"他嘶吼着挣扎,却被一针镇静剂精准扎进颈动脉。朦胧中听见那人俯在耳边的低语:"您说得对,我确实救不了死人——但您明明还活着。"

窗外暴雨倾盆,陆今安摸出藏在药箱底部的老照片。泛黄相片里二十年前的金融峰会合影上,年轻的宋父正搂着个穿校服的少年——那是十五岁的陆今安,胸前还别着"被害人家属"的通行证。

冰凉的金属手铐扣上手腕时,宋璟闻混沌的意识突然清醒了一瞬。他眯起眼睛,透过睫毛上凝结的水珠看向正在调整束缚带的男人。陆今安的白大褂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格外刺眼,像一片飘在腐海上的雪。

"心率128,血压190/110。"陆今安的声音平静得令人发指,他指尖的温度透过听诊器金属头传递到宋璟闻胸口,"您父亲当年被证监会带走时,生命体征也是这个数值。"

宋璟闻的瞳孔猛地收缩。这句话像一把锈钝的刀,硬生生撬开他封闭的记忆闸门。五年前那个暴雨夜,父亲在证监会大楼天台纵身一跃的画面突然在眼前炸开,混合着玻璃幕墙上扭曲的霓虹倒影。

"你他妈——"他剧烈挣扎起来,束缚带在皮肤上勒出深红痕迹,"谁准你提他?"

陆今安置若罔闻,从药箱取出注射器。针尖在灯光下闪着冷光,液体被缓慢推入宋璟闻的静脉。"劳拉西泮,剂量是常规的三倍。"他说话时喉结在颈线上滑动,像一把锋利的剃刀,"毕竟您体内的酒精浓度足够放倒一头北极熊。"

药物像黑色的潮水漫过意识。朦胧中,宋璟闻感觉有人托起他缠着纱布的手腕,温热的呼吸拂过伤口。"伤口边缘整齐,深度精确到桡动脉上方0.3毫米。"陆今安的声音忽远忽近,"华尔街投行VP连自杀都要计算风险收益比?"

救护车的鸣笛声刺破雨幕。宋璟闻被抬上担架时,最后看见的是公寓墙上那幅被酒瓶砸碎的合影——他和父亲在纽交所敲钟的照片。玻璃裂纹正好横贯两人之间,如同命运残忍的分割线。

青山疗养院的铁门在身后闭合时,发出中世纪城堡吊桥般的闷响。宋璟闻在药物作用下昏沉了十八个小时,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固定在一张倾斜45度的特制病床上。静脉输液管连着天花板上的滑轮系统,像一条透明的绞索。

"欢迎来到3号特护病房。"陆今安站在逆光处,白大褂下露出深灰色高领毛衣的轮廓,"考虑到您前天的表演,我们不得不采取些特殊措施。"他敲了敲病床扶手上的电子面板,屏幕上立即显示出宋璟闻的实时脑电波图。

宋璟闻的视线落在病房角落的监控摄像头上。红色指示灯规律闪烁,像一只永不闭合的眼睛。"装模作样。"他嘶哑地冷笑,"你们这些拿政府补贴的吸血鬼..."

"摄像头是假的。"陆今安突然凑近,他身上消毒水味里混着一丝苦橙叶的香气,"真正监视您的是这个。"他指尖轻轻划过宋璟闻太阳穴,那里贴着几乎透明的生物电极片,"德国最新研发的神经信号采集系统,能捕捉到您每0.03秒的情绪波动。"

窗外传来规律的"嗒嗒"声。宋璟闻转动眼球,看见一只红嘴山鸦正在啄击玻璃,鸟喙上沾着可疑的暗红色痕迹。"那是老住户了。"陆今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自从三年前吃掉隔壁病房患者的半截耳朵后,就对人类产生了特殊兴趣。"

"就像你对我的兴趣?"宋璟闻突然发问。药物让他的思维像浸在粘稠的沥青里,但某些直觉反而更加锐利。他注意到陆今安记录病历时,钢笔在"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诊断下划出深深的凹痕。

陆今安的动作微妙地停顿了半秒。他取下金丝眼镜,用白大褂衣角慢慢擦拭镜片。"宋先生,您知道为什么青山疗养院的特护病房要设计成倾斜床位吗?"不等回答,他自顾自继续道:"因为重力会加速脑脊液循环,帮助清除β淀粉样蛋白——那是记忆的毒素。"

某种冰冷的触感顺着宋璟闻的脊椎爬上来。他忽然意识到,这间纯白的病房里没有任何镜子或反光表面,仿佛刻意要让人忘记自己的存在。

治疗从第四天开始变得诡异。当陆今安推着装有注射器的小车进来时,宋璟闻发现那些药剂瓶上的标签都被故意磨损了。"今天试试这个。"医生晃动着深蓝色液体,"能帮您看见真正想见的人。"

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宋璟闻闻到了焦糊味。幻觉如涨潮般涌来——父亲站在燃烧的K线图中央,融化的股指期货代码像蜡泪一样从他眼眶里流出来。"璟闻,"火焰中的父亲伸出碳化的手指,"你明明可以接住我的..."

"不!"宋璟闻在束缚带中剧烈抽搐,他看见自己二十三层办公室的落地窗倒映出父亲下坠的身影。那天他正在做空太平洋铜业的股票,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吞噬了手机来电显示。

陆今安的脸突然出现在火焰中央,他的虹膜在药物作用下呈现出诡异的银灰色。"看清楚了,宋先生。"他掰开宋璟闻的眼睑,"那通电话是下午3点27分,而纽交所收盘钟声响起是在3点30分。"他的声音带着催眠般的韵律,"您有整整三分钟可以改变一切。"

现实与幻觉的边界彻底崩塌。宋璟闻的尖叫声惊动了走廊里的警报器,但没有任何医护人员赶来。只有那只红嘴山鸦越发兴奋地撞击窗户,羽毛在防爆玻璃上留下血丝般的痕迹。

当夜,宋璟闻在药物间歇期恢复了些许清醒。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监狱栏杆般的阴影。他听见门外传来规律的脚步声,像某种精确的计时器。脚步声在病房前停下,钥匙转动的声音异常清晰。

陆今安悄无声息地滑进房间,白大褂换成了黑色高领毛衣。他手里拿着一本皮质笔记本,封面上烫金的"病例记录04"字样在月光下微微反光。"感觉好点了吗?"他坐在病床边缘,手指轻轻拂过宋璟闻的输液管,"您刚才喊了十七次'对不起'。"

宋璟闻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你给我注射了致幻剂。"

"LSD混合少量东莨菪碱,配比参考了MKUltra项目的改良方案。"陆今安坦然承认,他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照片,"不过真正起效的是这个。"照片上是证监会大楼天台,时间显示在父亲跳楼前两分钟,一个模糊的身影正站在安全门阴影处。

宋璟闻的血液瞬间冻结。那个身影的轮廓,与此刻坐在他床边的陆今安惊人地相似。

"记忆就像金融市场,宋先生。"陆今安的声音突然变得年轻而鲜活,他解开病床束缚带时,袖口滑落露出腕间新鲜的伤口,"最致命的泡沫往往藏在最完美的K线图下面。"

远处传来夜班护士推药车的声音。陆今安迅速起身,却在门口突然回头:"顺便说,您父亲坠楼时穿的灰色西装,左袖口少了一颗纽扣。"他的微笑在月光下像一道伤疤,"那颗镀金纽扣现在就在我的抽屉里。"

次日清晨,宋璟闻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被转移到康复室。阳光透过纱帘洒在棋盘格地砖上,陆今安正在窗边修剪一盆蓝花丹。"今天开始认知行为治疗。"他剪下一段过分生长的枝条,汁液染蓝了剪刀刃口,"首先,请告诉我2008年9月15日您在做什么?"

宋璟闻的指尖无意识地抽搐——那是雷曼兄弟破产的日期。"我在摩根士丹利固定收益部..."他突然顿住,意识到这是陆今安设置的陷阱。那天真正改变他命运的是另一件事:父亲操盘的"金玺三号"私募基金爆仓。

陆今安露出赞许的表情:"很好,您开始区分事实与自我欺骗了。"他打开平板电脑,调出一段模糊的监控视频。画面里年轻的宋璟闻正在VIP会议室撕毁文件,窗外是父亲被记者围堵的混乱场面。"您销毁的是杠杆交易的证据,但忘了服务器里的通话录音。"

冷汗顺着宋璟闻的鬓角流下。他记得那天自己如何通过内线电话指示父亲加大做空力度,而电话那端传来母亲哭泣的背景音。"这些资料..."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应该都在证监会档案室。"

"正常情况下是的。"陆今安滑动屏幕,显示出一份标着"已销毁"的档案清单,"不过有位清洁工保留了些有趣的东西。"他播放下一段录音,静电干扰中清晰传出宋璟闻的声音:"...把责任全推给风控总监,他女儿刚上小学..."

宋璟闻猛地打翻水杯。他从未想过这段对话会被记录下来,更没想到会在此刻重现。"你想要什么?宋璟闻盯着桌面上蔓延的水渍,指尖不自觉地颤抖。他忽然注意到陆今安无名指上的戒痕——三年前那场金融峰会,风控总监曾戴着同款婚戒。

"清洁工姓陈?"他扯松领带,喉结滚动间尝到血腥味。落地窗外,证监会大楼的灯光在暴雨中模糊成一片血色。

陆今安将平板转向他,屏幕上是小学门口监控截图:穿红雨衣的小女孩正弯腰系鞋带,身后黑影的轮廓与宋家保镖完全吻合。"明天听证会前,"他敲了敲照片日期——正是录音销毁当天,"我需要你亲自解释这份做空报告第三页的修改痕迹。"宋璟闻的瞳孔骤然收缩,指节抵在平板边缘泛出青白。他忽然低笑出声,从西装内袋抽出一支钢笔——笔帽上刻着证监会档案室的编号。"陈师傅的肺癌,"他旋开笔身,露出微型存储器,"是陆处长安排体检时误诊的吧?"

陆今安面色骤变,窗外闪电劈亮他袖口沾染的碘伏痕迹。宋璟闻慢条斯理地抹去杯壁水珠:"三年前峰会洗手间,你弄脏的袖扣还躺在物证科。"他忽然将钢笔掷向防火喷淋器,警报声中监控画面陡然切换成风控总监坠楼前签署的免责协议。

暴雨拍打玻璃的节奏里,宋璟闻踩住滚落的钢笔:"现在,我们谈谈你女儿转学到瑞士的手续?"

(钢笔在警报声中滚落,金属外壳折射出猩红的光)

陆今安突然按住震颤的平板,屏幕裂痕蛛网般爬过小女孩的笑脸:"宋总还记得金融大厦的玻璃幕墙吗?"他指尖划过某道裂痕,调出段模糊的监控——二十三层悬窗外,晃动着半截断开的爱马仕皮带。

(宋璟闻的呼吸陡然停滞,那是他去年生日父亲送的礼物)

"巧了。"陆今安从公文包抽出密封袋,里面化验报告显示皮质内侧检测出□□残留,"令尊的游艇明天靠岸?"防火门被撞开的瞬间,他忽然贴近宋璟闻耳畔:"您猜那艘船上的救生艇…够不够装下整个董事会?"

宋璟闻的视线在皮带残骸与□□报告间来回跳动,突然发现化验日期正是父亲声称去瑞士滑雪的那周。他抬手整理领带时,袖口露出腕表内侧刻着的经纬度——与游艇靠岸坐标完全一致。

"真遗憾。"他忽然用表盘反光照向陆今安眼睛,在对方偏头的刹那按下表冠按钮。所有电子屏幕同时闪烁,显示出陆今安妻子在苏黎世医院的实时监控画面。"您夫人输液的吊瓶,"宋璟闻轻轻转动表冠调整焦距,"标签上的批号很有意思。"

走廊脚步声逼近时,陆今安摸到平板背面黏着的药瓶标签拓印,指腹触到那个被刻意磨损的字母"K"——正是三年前导致证监会调查组集体中毒的药剂编号。

(电子屏幕的冷光在两人脸上切割出诡谲的阴影)

宋璟闻突然扯开衬衫第三颗纽扣,露出的锁骨位置纹着与□□分子式相同的暗码。陆今安瞳孔剧烈收缩——这串编码竟与三年前结案报告中被涂黑的部分完全重合。

"叮——"

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响起时,宋璟闻突然用指甲划破纹身,渗出的血珠在警报红光中呈现出诡异的蓝绿色。"您还记得..."他将血抹在药瓶标签上,被掩盖的字母"K"渐渐显影成"宋"字篆体,"当年第一个毒发的是您哪位同事?"

(走廊监控画面突然跳转,显示风控总监坠楼时手里攥着的正是同款药瓶)

(血珠滴落在平板屏幕上,将监控画面晕染成一片猩红)

陆今安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一条加密信息:【苏黎世医院血库告急,RH阴性血仅剩最后一袋】。他盯着宋璟闻锁骨渗血的纹身,突然发现蓝绿色血痕正缓缓组成瑞士国旗的十字图案。

"原来如此。"陆今安突然撕开西装衬里,露出内侧缝着的证监会调查组全体合影——每人的领带夹都刻着不同化学元素符号。他手指精准地按在照片某处:"宋总知道为什么唯独他的领带夹是空的吗?"

电梯门开启的瞬间,宋璟闻腕表突然发出尖锐蜂鸣。表盘浮现出父亲游艇的实时定位——此刻正停泊在三年前调查组聚餐的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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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夜蝉
连载中晴笙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