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温柔如意阁

妖王逮到自己在天界乱跑的小兔崽子,劈头盖脸一通骂,小崽子竟一句没顶,下界的时候也闷闷不乐的,反倒整得妖王一路反思。回了乌倪山后,小兔崽子在屋里闷头睡了几天大觉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种在他小时候很常见的把戏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过了,妖王不放心派人跟着,也没从报回来的消息里看出什么端倪。

近日的长明殿仔细看来,除了那延展至墙外的桃花枝丫被修整了一番,并不与往日有何不同,其实只是外人不知,长明殿内是一番怎样热闹景象。殿内闲置的房间几乎住满了奇形怪状的器物和动物,这些已经化形的法器、灵兽于人间自在逍遥,或另选他主,但每个百年的这一时间,它们都会不约而同地相聚于长明身边。莲花领着一群小粉嫩忙不过来,让长明放出识海里的法器帮忙。那些个长矛大刀,神剑巨斧来的时候没有一点眼色,齐刷刷以真身从天而降,好好的一片鳞次栉比的假山群,被插得满目疮痍;那些个能喘气的庞然大物更是越活越野性,转个身,甩个尾,牡丹园只剩梗,花没了。等各位都到了齐,长明殿已经不能看了,百年一次,莲花已经习惯了,上次走之前的耳提面命,没一个能记住的东西,认命了,也理解。他们都是上古的神器、灵兽,纵使天界网开一面,但也因着规矩,只能以真身上来,也便于天界查验。长明喜热闹,一大早就各院子溜达,去跟老朋友们打招呼,一上午下来,梳好的发髻被摸了一次又一次,变得歪歪扭扭。脖子上,手腕上挂满了三界求来的各种保命驱邪的符咒、玉串、金锁。更过分的,腰间别着的布袋里至少有上百颗壮阳的丹药!长明一屁股坐在床上,把身上一通“心意”都撸下来,往床上一躺,侧过身子,抠着床边的红色的璎珞,眼睛直勾勾地出神,忽然觉得非常寂寞。指尖荧光一闪,一个小小的晶莹剔透的小玻璃球晃悠悠地出现,他眼睫一垂,犹豫片刻,慢慢将玻璃球按进了眉心里。

温柔如意阁,满足一切**的地方。长明偶尔来此消遣。在他少年时,曾在此处做过些荒唐事,后来漫长的生命里,便没有了**。可能一杯滋味莫辨的酒,一只十八不像的动物,一颗能撑起天界的梧桐更能引起他的兴趣。此刻,他躺在云上假寐,漫天银河,流萤璀璨,手可摘星辰。

“小相公。”

长明苦笑,盯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道:“看来我对你不起,竟让你也到这里来了。”

小星河人小鬼大道:“嗐,你也真是爱计较,我不过与你开个玩笑,大不了让你亲回便是,两清。”

长明笑道:“哦?你这样想?”

小星河坐在他身边,双手撑地,前倾着肩头,努着亮晶晶的小嘴,眼睛乖巧地闭着……

长明吓得后退了三尺,结果身后撞上一人,那人别过他的肩膀,怒道:“老色鬼,还说你不是老色鬼,老色鬼!”

长明于现世中惊醒,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可脸上转眼又是欲哭无泪的表情。

极北寒冰之地有一座山,常年青翠,奇观。

此处安静,无人,少兽。

一间竹排二层阁楼,筑在一处泉水悠悠的地方。二楼朝外露天处,躺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人,十五六岁的模样,凌厉的眉斜插入鬓,双目紧闭,仰面躺着。安静,仿若天地间只他一个,渐渐地,便什么都不想了。

难得他少年人有此心性,即使俗事扰神,也懂得排解。就像他所说的,不过是一时兴起。一百年了,谁会记得儿时所遇的那个猥琐的白面相公,只是那天远远看到“长明”二字……谁让他记性好呢。其实这本该是件简单事,找不到也无甚失望可言,找得到,便求一求。白巢里,他是真的欢喜,那一刻也确实想护他周全,如果顺利,也可以留他长久在身边,不知怎的,就想紧紧拽住他。可是,一切都完了,原来他是神仙,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或许正是因为从本可以掌控一切到痴心妄想的落差,才让他如鲠在喉。好好的,真不该进什么长明殿,平白给自己招了执念。

“好雅兴。”

回过头,如那日在白巢中所见,一刹那,星河以为是梦。只是他不是如婴孩般安睡,而是长了一张欠抽嘴脸的老怪物。

“上仙好神通。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别生气了,本君这不是都来跟你道歉了吗?”

“上仙言重了。”

“别一口一个上仙。”长明两指捏住他的面颊,威胁道,“再来,我可要生气了。”

“你气不气与我何干。”

说着,星河翻身起来,却被两条长腿缠住了腰,他奋力一挣,对方惨叫一声,抱着双膝吃痛。

是什么弱不经风的上仙啊?他探身查看,被锁了脖子,与长明滚在一起。

“你可真是地地道道的老奸巨猾。”

“承蒙夸奖。”

“这可是你自己找上门的,上仙!”

“我是上门道歉的,小星河,你就原谅我吧,你想我怎么赔罪都行。不瞒你说,我有好些宝贝,都是绝世的神兵利器,任你挑选,可好?”

“我不要宝贝!”

“那你想要什么?”

星河冲着近在咫尺的脸亲了一口,“我想要你。”

两人同时愣了片刻,登时松开手脚,推开了对方。

长明老脸通红,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他曾经有过蓄须的爱好,是掩饰慌乱的小习惯,虽然在众法器的强烈抗议下早已剃了,但这个毛病是拉下了。

此地不宜久留,可看出长明也想落荒而逃,星河反而不悦。一想到自己刚放下心思,长明就不请自来,还怪态百出,惹他做出鲁莽之举,而且以他向来不负责的脾性,此去定要再无踪上百年,怒火便胜过了害羞。他抹去一脑门的冷汗,破罐子破摔。

“你说过长大了给我霸占的,亲过早已是我的人了,我不嫌你老,你矫情什么!你是上仙,尊崇无比,我逼你了吗?难道我远远避开也不对吗?你就非要再来招惹我吗?你万万年的生命是乐此不疲地耍弄人吗?我只是你玩物的其中之一吧,我傻我蠢,可不可以求你放过我呢,跑来这里做什么,说什么,撩拨什么,你这个不要脸的老色鬼!”

长明被骂懵了,他万万年的生命里,别人宠,还来不及,没人这么骂过他。他不自觉地在角落里蹲下来,抠着手指反思自己,语出惊人的那个撒完气已经跑了。

接下来的几天了,一神一妖形成了无声的默契。一个睡在楼上,一个楼下。长明多睡到日上三竿,习惯夜间走动;星河天没亮便会出门到另一山崖上的冰泉池上练功,深夜归来又是倒头就睡。两人皆是两耳不闻对方,一心只钻自己的牛角尖。

到了第五日,小竹屋来了不速之客。此人在长明房门口已然抬起了脚,却又轻轻放下。趴在门缝观望,见他真的沉睡,转头就下楼去了,并临时征用了主人闲置的厨房。

等到日上三竿,长明悠悠转醒,眼没睁开,鼻子先支起来了。他嘴角得意一扯,自言自语道:“玉箫来了,真好。”

有玉箫的日子,是大快朵颐的日子。长明一直想不通,他一个玉器,厨艺练得那么好有何用,净让他一个败家的饱尽口服,占尽便宜。

“瘦了。”

“别急,你多待几天,我立马珠圆玉润起来。”

“不好好在家过生辰,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不还是被你找到了。”

“没良心。”

“哪有,大家的心意我都收到了。”

玉箫捡了他掉的饭粒,忍住填进嘴里的冲动,扔进了空杯子了。习惯真要命。

“这楼下还有一人?”

“嘿嘿,主人。”

“你认识。”

“这话说的,不认识,能让我进来。”

“那就好。我跟你睡,过了生辰就走。”

“这么急啊?”

“你觉得这是人乐意待的地方吗?”

“你也不是人啊。你是玉器,喜凉。”

“废话少说,再说现在就逮你回去跟大家谢罪。”

晚间,泉水边,冷冽清凉,长明赤脚坐在石头上,晃着白生生的长腿,时不时用脚丫子拍打泉水,心情惬意无比。明月相照,深山幽静,配上玉箫正好。但,长明吹得一般。

自小玉箫便不喜长明碰他,因为他的演奏水平侮辱了他当时作为一只绝世好萧的价值,所以每每结束后,都要还他一脸口水,看他哇哇大哭,两行鼻涕,十分得意。但这个鼻涕虫对音乐有着盲目的执著追求,所以他们相爱相杀了万万年,直到他修形成功,才得以解脱。如今,长明依然吹得如上气不接下气一般,但玉箫从中感受到一点点对远古的怀念,那个再也回不去的简单世界,只有朋友们和一个爱哭的娃娃的世界。童年,是他和它们的童年。

星河披星而归,尽量不动声色地从那人身后走过,可是却被一个陌生的声音喊住了。

“这位小兄弟。”

长明胃疼地盯着从他手中忽然化形的玉箫,心里想对他呐喊:你可以不用那么客气!

星河以为自己花了眼,刚刚还放在长明唇边的萧,转眼变成了清雅脱俗的俊美公子。他脑中瞬间出现了一百种想象。

“小兄弟,在下是长明公子的朋友,千里迢迢才寻得他,此时无处落脚,不知可否行个方便,让在下借住几宿?”

玉箫发问,星河却盯着眼神闪躲的长明,恶狠狠地回答:“没有多余的房间。”

“无妨,我可与长明同住。”

“既然如此,两位自便!”

说完,星河带着冰意的玄色身形消失在夜色中。

“你这个,这个小友的脾气不小。”

“妖王的儿子。”

“哦,怪不得。你惹他了。”

“有点。”

“怎么讲?”

“他想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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