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朗靠坐在马车左侧,一条腿晃晃悠悠荡在马车外面。崔珏则是乖巧的坐着右侧,一边拉着缰绳驱车。而他们的身后,马车板上拖着一口巨大的黑木棺材,拥挤却也严丝合缝的正好。
马车缓慢前进着,周遭风动,鸟兽虫鸣不止,日光清浅,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倒是说不出的酥人心骨,十分舒坦。
崔珏看了看后面硕大的一口棺材,棺材板盖的严严实实。他本来拉开了一些,想让里面的人能透透气。后来下山路上发现又被关上了,以为是路途颠簸被合上了。于是好心又给拉开了一些。而他连头都没来得及转回去,一只骨节青白的手飞快的伸了出来。然后又飞快的……把棺材板合上了。
崔珏甚至来不及被吓到。
崔珏这才觉得可能是好心办坏了事,顿时目光中多了几份愧疚。连带着最初的恐惧惧怕都消减了许多。而日光高盛,马上便渐近午时。心里止不住有些犹豫,忍不住琢磨,这口棺材就这么拉在日光下,会不会有影响?里面的人会不会惧怕日光,所以才要求他们将整幅棺材一起拉走。而他们这么堂而皇之拖着口棺材岂不是对他来说如同鞭挞之行?这真的是在救他吗?
可是他身无长物,身上的衣衫常年奔波早已经破烂不堪。哪里还有什么可以遮蔽的东西。崔珏忍不住心生愁苦起来。他苦思冥想,想了又想,最后从随身的小袋子里摸出来一本经书。打开半扇。
然后。
十分正经的盖在了棺材板上。
赵朗靠坐在一旁,被日头晒的一身酥麻,语气都透着慵懒:“我说仙元这个东西还能不进反退吗?我明明是想从聚宝盆捞出来一个豪华大马车,再不济也得是个好一点的,怎么也不至于是这么个放牛的草车,实在是有失我根红苗正堂堂仙官的颜面。”说着说着又开始自我怀疑,“难不成聚宝盆失效了?”
“还是说因为我失了供奉,所以聚宝盆也无法正常使用?”
依旧是自问自答,旁边的崔珏目不斜视,一门心思拉着马骝。而后面那位躺在棺材里,一声不吭,也不知道在干啥。
赵朗忽然有些气愤,他看着崔珏,一边心里“替他解释,孩子太小,没有共同话题。于是他转过身背对着崔珏,侧坐着,然后一手咣当一声重重拍了一下棺材,实木发出咚地一声巨响,赵朗都有些觉得自己下手过重,心下都有着惊疑不定。可里面就跟什么都没有似的,一点动静也没有传出来。
赵朗顿了一下,又开始絮叨:“哎,鸿钧你怎么身上没有仙气了,还是说你修为更上一层楼,高深莫测难以看出了。”
“鸿钧,早些年我都不知道你下凡历劫去了。我下凡散布福泽,不过月余,等会到天上,才发现你连招呼都不打,自己偷摸下凡历劫。不过,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你可不是一般人,你身上那些符我看了,若是你巅峰,这些小东西对你来说不过是动动手指,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决。你能被这个东西困在棺材里几千年,想必是有些缘由。”
“我听那小子说,要我来救谢灵运,谢灵运这个名字实在太过陌生,我一时竟然没能想起来是你。”
“不过你下凡历劫的信名可不怎么样,没有你仙号大气。”
“不过听说你入了皇族。人间谢姓乃是大姓,也算是配得上你的身份。”
“还有你旁边那位九公主是你历劫时在世的皇妹吗?还是说是舍不得丢下的俗世情缘。我可是秉持风度,连棺材板都没摸一下。”
这话说完,旁边的崔珏,忍不住看了赵朗背影一眼。他是没摸人家棺材板,但是他把人家墓碑差点给偷了。说什么是块上好的石玉,做碑可惜了,想偷了往后有机会给他的财神庙添砖加瓦也好,立块奉碑也罢,怎么都比埋在荒野深山来的有价值。
要不是他据理力争,恐怕这位尊贵的姑娘就要沦为连最后的身份象征都没有的“孤坟野鬼”了。
明明大家“有目共睹”,崔珏实在想不通赵朗是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而棺材里头那位居然也没反驳。或者说装听不见?崔珏自人寡言,却从来没见过这样明明活着却能像死了一样悄无声息。那么他刚开始打开棺材时,那一阵调笑,只是偶然诈尸?
崔珏想起打开棺材时被吓,仍然心有余悸,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片刻忽然有所感应似的向后看了一眼,此时天已经大亮,他们已经出了山口。他回望那座高山,忍不住心中又有些怅意。
总觉得这趟走的他好像什么也没干,又好像干了很多事,心里多了分沉重。于是他开始念起清心咒。
树欲静而风不止。
大道迢迢,他们顺风而行。
赵朗仍在旁边喋喋不休:“那小子要我来救你,我实在想不通。仙史那般杜撰他,他不去处理,反倒要我来救你。你与他是有什么渊源吗?”
“人间历劫不过几十年,我却好像不认识你了。”
“鸿钧,你说为什么天上神仙差不多死绝了,我们几个剩余的还要靠着那一口口的供奉香火续狗命,断了这些,立马就倒地插葱。真是不公平。哦对了,你下凡历劫,飞升了吗,何时飞升的?我听人说你的造化被那个人吃了,是真的吗?那你还有仙元吗?你该不会是因为仙元被吞了,所以才被困在这里吧。”
赵朗忽然噤声,觉得有些念头十分荒诞,于是顺口也就问了出来:“那小子吞了你的仙元,害你半死不活躺在这里几千年,然后轻飘飘一句话就让我千里迢迢来救你?”
忽然又好像自己想清楚了一些什么,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这样看,那小子当真跟你渊源匪浅。独独你被吞了仙元却还活着,费尽心思“养”在这里。而放了一条命的我,无非是我战斗力不行,又觉得该留一个来助你脱身。这么说,我是托了你的福?”
四周除了偶然的风声呼啸而至,和踢踢踏踏的马蹄声,朗朗青天白日下竟然听不见别的声音。
“鸿钧?”
“……”
“鸿钧?”赵朗终于发现了异常,虽然他觉得以前的鸿钧在的时候,虽然也不怎么多话,但是至少少有附和,而这个人沉默的好像死了一样,纵使过了千年两个人的性格又岂会这般天差地别。这种仿佛背过气似的不搭理就好像叫的人不是他本人一样。
赵朗心生疑窦,试探道:“谢…灵运?”
仍旧一片沉默。
赵朗有着不可置信,他猛地掀开棺材板。
里头的人手里拿着本书,正看的仔细,循着声十分茫然的看着他,似乎很是不解。
“你在跟我说话吗?”
赵朗惊讶到完全忽视了棺材板封的这么严严实实,而里头这位既没有火信,又没有仙力,黑暗中看的书是什么天书。
赵朗只觉得犹如晴天白天降下一道霹雳。
“不是吧。下凡渡个劫,棺材里睡了两千年,醒来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赵朗忍不住发出质问:“你真的是鸿钧吗?”
这模样,这灵符,还有这鬼地方,怎么可能不是?!
里头的人还是一副茫然的样子。
赵朗用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自己惊掉了的下巴拖回。估计再没有什么比这个算得上是“惊天噩耗”了。
赵朗想起谢灵运与那人渊源颇深,而自己只是顺带,忽然便心安理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忘记了也好,不如我把聚宝盆给你,我们两兄弟一起去讨饭算了。功德也好,香火也罢,我有几个相熟的庙仙,左右接济一下,肯定饿不死咱俩。要不然,我就只会放个钱,连仙器都是个钱串子。怎么带你去救人。”
赵朗探着头跟棺材里躺着发愣的谢灵运面面相觑,赵朗看着依旧“一身孑然”的谢灵运,忍不住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个人为什么给你困在这里也就算了,不论缘由多大,他为什么……”
赵朗一时间眼睛都不知道看哪里好,于是收回目光,看着愈渐青葱的两侧,心神留意棺材那边,似乎是有点难以启齿,挣扎一番后才缓道:“为什么不给你穿件衣裳,难道他连穿件衣裳的时间都没有吗?”
赵朗发出质问,原以为谢灵运也当然不会回答。没想到赵朗却忽然听到棺材里的人发出了轻微的动静。似乎是……翻了个身?
赵朗丝毫不避讳,又探头看了过去。
“你刚刚是翻了身对吧?”
谢灵运:“……”
谢灵运没有回答,反而身体力行的开始左翻右翻起来,像是给他印证了一番。看样子好像确实有些什么,谢灵运艰难扭曲的在狭小的的空间内翻着身。
赵朗刚想问问要不要他搭把手。就听见一阵踩踏野草的声音。很远也很轻。实在过于突兀。这种明明听起来很轻很小的声音,在赵朗耳朵里却好像是炸在他耳侧。让他忍不住心生谨慎一边不由得屏住呼吸。
而棺材内的谢灵运,挺起身子坐了起来,棺材板哄的一下掉下马车,发出一声巨响。赵朗莫名有种作祟心理,当即便给吓了一大跳。
他连忙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紧张的一动不动,眼睛则是时刻紧盯着不远处,谨防生变。
谢灵运左右看了一下面无表情道:“那个小朋友呢。”
谢灵运问的是崔珏。
赵朗头也不回,似乎早就发现崔珏凭空不见了许久一样。传音说:“我跟你说话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他就不见了。”
凭空消失。
就在神仙旁边。
赵朗又解释一般:“那孩子吧,我想你应该看出来了,”虽然也算是十分相熟,但是赵朗的语气却还是有种如初见之时的那种说不出的惊叹,“满身功德,身上的比我聚宝盆里头的金光还要闪瞎人,不会有事的。说完又忍不住吐槽:“他不在我方便,省的又多一条后腿。”
多一条?
谢后腿:?”
谢灵运又不说话了。
赵朗也没空理他。不远处走来一个小少年。约莫十来岁的样子。走起路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沉稳,不似一般少年意气风发走路生风。小小身影笼在红色披风内,帽檐遮住半张脸。隐隐只能看到白中一点红,想必定是个脆生生的**少年。
赵朗忽然出声道:“你之前说你饿了?这里荒郊野岭什么都没有,这地方又实在邪门的紧,草木果子指不定能不能吃,你现在状况是人是仙还有待商榷。毕竟做仙的时候可没见你吃过东西,更没有见你食香火什么的。虽然长得人模人样,但是没仙力又骨肉完好活了这么久,我看你八成是个妖怪。”
赵朗说了一堆,顿了一下。
语气忽然就变了意味。好像好像冰冷的透着寒意森森,又好像是……诡异的兴奋。
谢妖怪:“?”
赵朗:“孤魂野鬼你吃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