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仁喇嘛的叙述戛然而止,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四周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只有香炉里燃烧的香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偶尔还有一缕缕青烟袅袅升起。
张海萤被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吓了一跳,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德仁喇嘛身上。德仁喇嘛那双原本应该是深邃而明亮的眼睛,此刻却被一层灰白色的翳膜所覆盖,显得浑浊不堪。由于眼内细胞的坏死,他的眼珠失去了光泽,看上去异常可怖。
良久,德仁喇嘛才开口:“你的身体自由了,可你的心呢?”
张海萤不太明白,她只想拿到藏海花快点离开,她被能解除天授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孩子,如果你想好了,就去找蓝袍藏人吧。”德仁顿了顿:“此方非彼方,天授带来的并非全然是痛苦……”
张海萤似懂非懂,她知道她的记忆不完整,但说不来是缺少了那一段记忆。她行礼退出德仁喇嘛的房间,看见丹增在屋里等她。
“你没什么事做吗?一直跟着我”张海萤看着丹增如雕塑般地站在雪里。
“上师说让我照顾好你,这是我的修行。”丹增撅了撅嘴,高原红的皮肤让他的看起来有一种不同于中原孩子的可爱。
张海萤笑了笑:“那就带我去找那个蓝袍藏人吧。”
她被带到一处修建在寺庙较高位的小房间,在这里往下看能看到整个喇嘛庙鳞次栉比的房屋。丹增说,蓝袍藏人不常来庙里,如果来了,就一定会住在这儿。
张海萤直接进了屋子,脚抬到一半,她突然回头,似乎想到了什么。
“丹增,你回去吧,一直等着太辛苦了。”
小喇嘛摇了摇头,仍然停在原地,无论是她自身神秘的气质,还是姣好的面容,亦或是上师对他的礼遇,都让他对这位来自雪山下的贵客很感兴趣。
张海萤没再管小喇嘛,她径直朝屋里走去,最后再看了一眼飘起的雪花,没再回头。
屋里有一股浓郁的草药香味,红色的藏海花被摊开放在桌面上,蓝袍藏人不知道在忙什么,叮叮咚咚的。张海萤的到来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没有看她,只是自顾自的捣着自己的草药。无论是他的站姿还是他身上的肌肉线条,张海萤都知道,这个人的实力不输张起灵。
“药是给我准备的吗?”张海萤问道。
丹用余光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回答:“是。”
张海萤随便在屋里找了张椅子坐下,她不得不承认捣药的声音有些催眠,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张海萤猛地睁开眼,她看见丹站在她的面前。
“这种药是用藏海花混合其他药物制成的,能暂时抑制天授,但并不能完全消除,你要是想真正不受影响,就得定期服药。”蓝袍藏人道。
“这我知道,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这药的成分,我自己也能做,到时候我需要了也不用麻烦你。”
蓝袍藏人没理张海萤,只是端起碗里黑乎乎的东西递给她。
张海萤也明白,告诉自己藏海花能抑制天授已经是张起灵能做的最大的让步了,药物的制作方法是张家秘密中的秘密,是不可能告诉自己的。
“有什么副作用吗?”张海萤接过碗准备一口闷。
“嗯,没准你会睡个三年五年的。”
张海萤一口药还没喝完就吐了出来,翻了个白眼:“你别搞我啊,要是真让我睡个个三年五年,我醒来第一个先弄你。”
说罢,张海萤端起药一口喝了下去“这也没感到怎么样呀?你是不是配错了?要不要……”话还没说完,她一头栽到了地上。
蓝袍藏人眼疾手快,在她头朝地的一瞬间单手扶住她,将张海萤打横抱起放在椅子后的软榻上。
张海萤觉得自己睡着又清醒着,在迷迷糊糊中看到了很多东西,她觉得自己的灵魂飞出了天空,她仿佛置身于一片混沌之中,无数破碎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有战火纷飞的战场,有身着旗袍的女子在旧上海的弄堂中徘徊,还有……
突然,她觉得自己来到了一扇青铜门前,这扇青铜门镶嵌在山体之间,门高有三四十米,门上的青铜花纹复杂的令人咂舌。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她,张海萤有一股推开门冲动。
她将手轻轻放在青铜门上,青铜门仿佛回应一般,发出阵阵的轰鸣声,声音形成波浪向外扩散,青铜巨门出现了一道缝隙。
张海萤走了进去,门内一片黑暗,在她的意识逐渐消逝之时,点点的荧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在刹那间,无数的荧光四散,汇成了过往的记忆。
她看到她和张起灵的过往,那么小的孩子被那座古楼吞噬,在无人问津之处他们紧紧相依又分离,怪不得张起灵对自己这么仁慈,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呀。
她看到她如何在被天授控制的情况下救了张启山,那次前往东北是天授的结果,做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但许是血脉相依,即使被控制她仍然向在逃亡中的张启山伸出援手,那这么看来,张启山对自己如此特殊也是有原因的。
还看到了似乎是前世的记忆,一座座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一个迷惘的少女在前进的道路上徘徊,后来她变成自己。
她忽然明白了,明白了德仁喇嘛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是此方,什么是彼方。自己本不该在这里生活,她应该属于那个海晏河清的盛世才对。自己在这里出生到张家,为了活命,吃了多少的苦,忍受了多少残忍的训练,她可以把手放在火堆里烤,把骨头不断打断又接上,在野外弹尽粮绝之时吃恶心的虫子,现在却告诉她自己不属于这里,还真是残忍啊,张海萤忽然很想哭。
自己在出生那一刻一定是有意识的,但世界意识为了更正错误利用张家天授的特点,让天授提早发作,让她忘记了自己从哪里来,使她彻底融入这个世界……
还真是不甘心呀,自己那么认真,那么小心翼翼的活着,结果告诉我,这个世界就像游戏一样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操纵着。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张海萤只有这么一个想法。在迷迷糊糊中,他她听到有人在说话,好像是丹增。
“她怎么了?她为什么在哭?”丹增看着床榻上的张海萤,她眼角泛出泪花。
“或许看到了什么不愿想起的记忆。”丹为张海萤擦去眼角的泪花,答道。
再次醒来之时,张海萤看到窗外阳光明媚,仿佛春天已经到了。
“你醒了?”蓝袍藏人是第一个发现她醒来的人。
张海萤脑袋有些发懵,那些记忆让她有些头疼,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蓝袍藏人地给她一碗酥油茶:“吃点东西吧,你睡了五天,你完全恢复之后,想去哪里都不会有人阻止你。”
张海萤捧着碗喝了一口:“丹增呢?他还在等我吗?”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都在门口守着,这会儿估计去吃饭了。”丹答道。
吃过饭,张海萤觉得自己的胃舒服了一些,就在庙里四处走走,迎面就和赶来丹增相撞。
丹增跑得气喘吁吁:“你终于醒了,我你以为再也醒不来了。”
这死孩子,张海萤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但看着丹增的模样,张海萤起了逗弄的心思。
“这么担心我呀,该不是喜欢我吧。”张海萤掐着嗓子贱贱地问。
丹增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原本就有些高原红的脸,此时看着像一颗熟透了的苹果“胡说,虽然长得是漂亮,但我是出家人,不对,我才不喜欢你呢,要不是上师我才不看你呢。”他有些语无伦次。
张海萤捧腹大笑:“行了,不逗你了,那就麻烦丹增大师带我好好看看寺庙了。”张海萤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不得不承认,丹增颇有导游的天赋,他要是在寺里混不下去了,去外地找个旅游景点当导游也是好的。一路上,丹增给张海萤讲解着寺庙每一个房间的故事,那些光怪陆离的过往被期间遗忘,但总有人会记住他。
傍晚,两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这喇嘛庙太大了,再转一天也逛不完。张海萤在此时做下一个决定,她不想离开了,她要待在这里,她需要获得内心的平静,那些记忆,让她此刻内心充满了怨恨。
德仁喇嘛对张海萤的表示尊重,在他的授意下,张海萤可以出入了喇嘛庙的每一个房间,可以随时离开,也可以随时返回。
“你真的不走了?”蓝袍藏人扛着猎枪问她。
“嗯,不走了,在这也方便拿药。”
听到张海萤的回答,蓝袍藏人什么也没说,转头就走,他似乎要进山里打猎。
张海萤开口喊到:“打猎的话,记得多打一些,我想吃肉了。”
蓝袍藏人没有回头,只是的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茫茫雪域之下只剩天地间的这一点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