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母亲遗物

这小子身量太高,她伸手摸他头还挺费事,只拍了两下就放下来,再久一些怕是膀子会僵掉。

谈慕珩因她这突然的动作身体僵硬一瞬,看向她的眼睛漫上几分暗色。

谈令仪只当他长这么大没有人对他做这么温情的动作,故而一时间呆住了。

她本想说不必在意这些子不语怪力乱神之事,而且他们两个也未必能和那个安王有什么牵扯,不过这话说出来像是在打沉檀的脸,所以她还是咽下了话头,转而看向沉檀:“多谢沉公子解答。”

怎料此一言毕,沉檀清秀面容竟浮现起一片扎眼的红晕,他神态也不甚自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五……五小姐识得晚生?”

“……”谈令仪移开目光挠了挠脸,“方才听见四哥喊你名姓了。”

“这样……”沉檀眸光稍稍暗淡,但还是被为佳人所识的喜悦盖过,复开口道,“方才,多谢小姐出言相救。”

“我没帮上什么忙,多亏大哥拦住四哥。”谈令仪探身向外看去,“外面之人已经远去,我在此处久留不妥……六弟,我先走了,晚些时候,我叫人来把你这院子修缮一番。”

谈慕珩正在擦拭自己那把七弦琴,闻言抬头看她,喉头滚动,似乎是想推拒,但还是颔首道:“多谢阿姊。”

谈令仪披上披风,略一点头离开这座破落小院。

还好这一路上没碰见旁人,她平安回到自己院中。

傅母陶娘正等在院里,见谈令仪脏兮兮地回来,大惊失色,让奴仆赶紧关门,迎上前来:“五姑娘,您这是去做什么了?可有人瞧见你这样子?”

“没事,摔了一跤……没人看见。”谈令仪淡淡说着,心底还是有些尴尬,人在尴尬的时候就很忙,她本能抬手摸头发,却摸到了一片碎叶子。

夭寿了!方才那四个男人没一个提醒她脑袋上沾了落叶吗?

算了算了,在这个世界不能太要形象。

谈令仪不动声色将碎叶捋下扔去一旁,转头同陶娘道:“我想沐浴,现今院里人回来了吗?”

“都回来了,奴婢那就吩咐人去烧热水。”

“啊,对了,”谈令仪拉住准备离开的陶娘,开口道,“今夜的晚膳,让膳房多准备一份,送去六公子那里。再把前些时日祖母赏我的那匹雨丝锦拿去给六公子裁身衣裳,还有,买一盒弦膏,一并送去。”

陶娘听着,脸色不太好看:“五姑娘方才去见六公子了?”

谈令仪含糊道:“他院外开的蔷薇很好看,停步看了一会儿,就与他碰见了。那么小的年纪,吃不好穿不好,怪可怜的。”

陶娘看自家五姑娘的目光仿佛在看傻子,她不可置信道:“他生母阮氏异想天开爬主家床,害夫人与家主离心,五姑娘为何要对他生出怜悯?”

“孩子到底是无辜的。”谈令仪平静道。

陶娘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才逸出一声轻叹:“五姑娘同夫人一样良善,可一味如此,只怕会有引狼入室之患。”

谈令仪执住她的手,轻拍道:“只是送他一点东西,让他日子过得好一点而已。”

“雨丝锦可是好东西,三姑娘想要都没有。”

“那祖母又不只赏了这一匹,那些料子我都穿不完,分他一点也没什么。”

“女儿家的衣裳岂有穿不完之理?五姑娘刚回京,有些规矩不清楚,故而府上不强求您参宴。可之后学了规矩,总要参加京中大大小小的宴席,参宴的衣裳可不能重着穿。今日老夫人还说过几天要带您去九华楼选几副头面……”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谈令仪打断她的喋喋不休,心说她可不想出门。

一出门,又招来一堆狂蜂浪蝶。

不过讲道理,总闷在谈府也不好。

她从回谈府的马车上就在想如何逃离谈府。

留在京中,留在名门望族里,太过被动。即便能强撑着不见人,谈昭也一定会给她说亲事。

她不想过群居生活,也不想盲婚哑嫁。

她想借着谈府的资源,搞到一笔够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钱,逃离京城,找个偏僻的地方隐居。

这些日子该想想怎么搞钱了。

她浸在热水中,半张脸沉下去,轻纱似的迷蒙水雾熏得眼眶湿热,令她不由自主眯起眼,脑中混沌沉浮,几乎要溺死在这片闲适惬意里。

现今是午后,她算计着洗好出来小憩一会儿,到傍晚时醒来用个晚膳,再去找谈昭派人去修谈慕珩的院子,回来看一会儿书就睡觉。

可人刚从浴桶里出来,正擦着身子,陶娘便过来敲门道:“五姑娘,老夫人叫您到前堂一趟。”

谈令仪动作一滞,看向门外人影:“祖母唤我做什么?”

“奴婢不知。”

“那宴席上的人散了没?”

“宴上宾客全皆回府。”

谈令仪吊起的心放下,拢了拢湿哒哒的长发,扬声道:“我马上就好。”

刚洗的头发不管什么擦都很难弄干,谈令仪凑在暖炉边烤了一会儿,让丫鬟给她挽了个简单的发式,匆匆赶到前堂。

前堂檀木雕花椅上端坐着一位妇人,被玉簪簪住的乌色头发嵌着几缕银丝,耳畔坠着沉甸甸的翡翠。面容保养得宜,脸上皱纹不多。紫缎长袍委地,袍边滚着金线绣的祥云。

她脚边趴着一只雪白的长毛猫,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尾巴。这猫见到谈令仪来,懒洋洋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伸懒腰打哈欠,一蹿蹿个没影儿。

面容肃穆的老夫人抬眼看一侧女婢,示意她去寻猫,而后才将目光落到谈令仪身上,开口道:“来了。”

谈令仪行礼道:“孙女来迟,给祖母请安。”

“嗯。”老夫人微抬下颌,示意她到一侧落座,谈令仪寻着她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谈令仁也在,比起中午时在她院门口那般聒噪,现今的谈令仁格外贤淑沉静。

谈令仪坐到她身边,笑言道:“三姊安好。”

谈令仁不敢在老夫人面前针对谈令仪,强牵起一个笑对谈令仪道:“五妹妹安好。”

老夫人举起瓷盏抿了口茶清嗓,开口道:“今日安王到府,递来两封帖子,明妃娘娘五日后有个赏花宴,你们两个去罢。”

谈令仪绕着手绢兀自思索。沉檀口中那个煞神安王是来送帖子的?这点小事怎么还亲自来?

谈令仁欣喜道:“是,孙女定好生准备。”

谈令仪沉吟片刻,起身行礼道:“孙女规矩尚未学明白,只怕赏花宴上失仪,还是请二姊去罢。”

老夫人淡淡看了她一眼,摆手道:“赏花宴名为赏花,实为相京中贵女才俊,令倩姻缘你们父亲已有安排,择你们二人去最为合适。今日你推说有恙不出席,叫你去赏花宴又说怕失仪,那点子规矩要学几日才能学明白?京中皆知谈六小姐归府,却次次不露面,你可知旁人会怎么说你,怎么说谈府?”

谈老夫人可不是戏文话本里慈爱可亲的祖母,她甚少笑,威压十足,一贯娇纵的谈令仁都不敢在她面前放肆。谈令仪知道这回没法拒绝,只好软了态度赔不是。

见谈令仪乖顺,谈老夫人面色稍霁,开口道:“日子紧,你明日便和令仁去九华楼选副头面。若怕席上失了规矩,那这几日便好好同陶娘学。”

“是,孙女知晓。”

“寿礼中有几匹衣料,颜色太鲜太亮,我穿不了。你们过来挑挑心仪的,明日叫人量身裁衣,好穿去赏花宴。”

谈令仁喜形于色:“多谢祖母。”

谈令仪也只好强作欢喜道:“多谢祖母。”

谈令仁当真是喜欢那种暖洋洋的颜色,目光在粉黄上打转,谈老夫人见她犹豫不决,摆手痛快将她看中的三匹都赏给了她。谈令仪随意选了一匹湖水蓝衣料,谈老夫人思索一会儿,只说了一句“不好配头面”,但也随她去了。

这次叫她们过来,主要也是选衣料,选罢衣料闲谈近日状况,老夫人便赶人了。

路上,谈令仁走在前面,得了三匹名贵布料,高兴得不得了,步子轻盈,哼着小曲儿。

谈令仪快走几步跟上,开口道:“三姊。”

心情大好的谈令仁挑眉看她:“作甚?祖母赏我三匹,我可不会把多的料子分你。”

“三姊受祖母喜爱,小妹好生艳羡。”谈令仪柔柔道,“只是小妹初来京城,参加宫中宴席,实是忐忑不安,生怕说多错多。尤其是京中关系错综复杂,小妹着实怕说错话,听闻三姊向来动静有法,想请三姊届时带着小妹提点一二,可好?”

“行吧,瞧你这可怜样。”被她前面那句奉承得心花怒放,谈令仁想也没想就答应。

“那便多谢三姊了!”

跟着谈令仁好啊,这家伙经常找机会暗戳戳贬低她,谈令仪倒不在意这些身外名,但如果她的贬低能让几位隐藏男嘉宾灭灯,那真是好极了。

谈令仪借着她心情好的机会,顺势闲谈,拉近两人关系:“对了,我听闻安王是先太子遗腹子,为何宫中娘娘的赏花宴帖子由他来递交呀?”

“安王从民间寻来时,也不过**岁的孩子,须得有人教养。明妃娘娘闺中时与先太子妃是手帕交,膝下又无孩儿,故而便担负起教养安王之职,两人虽为婶侄,却更似母子,明妃娘娘的赏花宴由他来递帖,一点也不奇怪,说不定这赏花宴就是为了给他相王妃而开的呢——”

谈令仁说着,倒抽一口凉气,转头望向谈令仪,惊骇道:“该不会真是为了他开的吧!完了完了,我不想参宴!”

“稍安勿躁,也不一定……”

“你说安王亲自来,是不是就是看中咱们府了?”谈令仁花容失色,跺脚道,“我就说祖母那么疼二姊姊,父亲说要将二姊姊配给一个穷酸书生,祖母就不乐意,怎会把赏花宴这等好机会让给你!”

“安王那般不好?”

“哪里好了?毁了容,没权势,整日就浸在牢狱里审犯人,一身血腥味宛如恶鬼,谁嫁谁倒霉!”

这安王风评怎么能差成这样……

谈令仪唏嘘不已。

见到谈令仪神情始终淡淡的,谈令仁意识到自己与她相比太过不端庄,轻咳两声缓解尴尬,嘟囔道:“你怎么一点也不见担心?罢了,你也就是没见过安王的厉害,见着了,保准儿抖得比我还厉害。”

“小妹自是不如三姊成熟稳重。”谈令仪随意牵起一个笑,开口道。

行过中花园,两人院子不在一个方向,故而分道扬镳。谈令仪走着,突然止步,吩咐随行奴仆将那匹布料送回去,自己步子一转走去谈慕珩的院子。

见谈慕珩那一面,她委实放心不下他,去瞧瞧他屋里陈设有什么需要的,一并从谈昭那儿给他求来。

归府这些时日,谈昭格外偏爱于谈令仪,她有这个要求,他应该不会拒绝她。

步子停在那扇被推挎的门前,谈令仪眉头一皱,她瞧见院子比她走时还要杂乱,而且里面的门好像也……

一道素白人影自门内走出,手中抱着被砸断的七弦琴,见到谈令仪一愣,低声道:“阿姊。”

谈令仪上前道:“这是怎么了?”

“……”谈慕珩抿唇,眉睫低压,叹了一声,摇头道,“无事。”

谈令仪看他面容,心中直呼不好,问道:“你的眼角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淤青?”

见他隐忍不答,想要绕过她出去,谈令仪上手拉他,却听他蹙眉痛嘶一声。

“怎么回事?”谈令仪脑中一阵电光闪过,“你被谈慕琮打了?”

方才谈慕珩也上手拉架,一定被谈慕琮记恨上了。

“这琴是他砸的?”

“阿姊,算了,”谈慕珩低低道,“我要出去修琴,还请阿姊让一下路。”

“出去修琴,你有钱吗?”谈令仪开口道。

“……阿姊。”少年鼻头泛红,抬眼看她时,谈令仪的心好像被人轻轻叩打一下,发出闷闷的“咚”声。

眼底水雾弥漫,真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把琴交给我吧,我去找人修。”

说罢,她便要上手接,谁料谈慕珩别过身子,而后低低道:“这是母亲留下的遗物,我想亲眼看它修好……阿姊可不可以,借我一点银钱,待我日后有钱,必连本带利归还。”

竟然是母亲的遗物!

谈令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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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正经人穿为限制文女主
连载中君若知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