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
我当然不会相信自己会运气这么好,要不然哪会出逃被蛇咬还被抓回来?
但事实上,我的确是和走了狗屎运一样。
李藻之这家伙……哦,李将军不知道哪根筋不会,莫名其妙地对我特别好。
那晚御医给我选了几味治伤的草药,李将军极其装高手地颔首示意,左手接过药提着,右手拎起我,大步流星地来到了一片静谧之处。
他垂眸看了我一眼,我也抬头盯着他,四目相对好一会儿后,他轻咳一声,用提着药草的手掀开偌大的营帐帘子,将我一把扔了进去。
当然,是轻轻放下我。
我侧趴在软软的被褥之上,双手半撑着身体,眼中满是震惊,就像个即将被丈夫宠幸的人。
我:……
这不成,不能输气势。
我换了个姿势,用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朝李藻之勾了勾,唇角上扬,无声说着“将军将军快来玩呀”。
我:?
得了,怎么都觉得怪异!
李藻之眸底压着笑意,他抿了抿唇说道:“先忍忍,马上来给你上药。”
说罢,他一掀衣袍席地而坐,抄过一旁的木杵和石臼,闷声捣起了草药。
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荡在这沉默的营帐之中。
我瞅着李将军那一丝不苟的神情,又想到自己被抓回来没有丢掉小命,还遭遇这一番经历,难道不莫名其妙吗?
【上药】
等捣好了药,李藻之凑了过来,虚空用手指点了点,示意我将腿伸过去。
毕竟是人家的地盘,我也不敢随意造次,只得将那早已残破不堪的裤子卷到膝盖,屈着腿客气说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李藻之用行动给了回答,他用手指挖起烂泥般的药草,温柔又极轻地抹在了我的伤口之上。
药草冰冰凉凉的,李藻之的指腹摩挲着伤口,又生出股热意来。
这药上的,感觉心头痒起来。
“天有点热,就不用纱布包扎起来了。”李藻之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笑道:“待会儿睡觉老实点。”
我真的想笑,打小我睡觉就老实!
【怀抱】
我真的想哭,不该说大话的。
本来和一个将军同睡一榻就难以入眠,好不容易沉了梦乡,又做起了噩梦。
发抖之际,我拱来拱去就想找个温暖的地方。
翌日,我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被李藻之圈在怀里了!
李藻之早就醒了,正泰然自若地盯着我,按在我腰间的手却没有松开半分的意思。
我张张嘴,正欲说话,李藻之恶人先告状:“谁昨夜说睡姿好的?”
“这不是想体验一番将军的怀抱吗?”我厚着脸皮,“看世间人,谁有我这样的际遇?”
李藻之闻言笑了笑,想说什么,到底什么都没说。
【监工】
很快半个月就过去了。
这期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李藻之同吃同住,一天到晚我寸步不离他,他也形影不离我。
至于修陵墓?
也不看看我现在跟着谁混!
听旁人说,李藻之半年前被圣上派去边疆平乱,而他就如同传言那般,一去不过短短三月就平定了胡人。
还是听旁人说,李藻之又不召而回,本欲前往江南,不知何故径直去了长安城,一脸杀意地进宫面圣。
这是听李藻之亲口说的,他见了皇帝后,领了份监工陵寝修建的职务,又匆匆地来赴任。
“就这?”我一脸狐疑,“不是一脸杀意吗?你不召而回能全身而退?”
李藻之眉头一挑,“我对付北胡还是有一套的。”
“你威胁皇帝?”
“他都抢了我最心爱的……”李藻之止住话头,看向我的目光中有些复杂:“等过段时日,我送你下山去。”
能不被殉葬了还能恢复自由身,本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我隐约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别离】
又三个月过去。
圣上说一律从简,不修寝,不起坟。
陵墓从山腰开凿,享殿已经修成,只余下些雕的画的等待善后。
工匠们继续往下挖,居然有意外之喜,发现了一个极大的地下溶洞。
那钟乳石柱上淡蓝色的蘑菇,有自南诏来的工匠一眼认出是某种致幻的菌子。
上报给皇帝后,龙颜大悦,秘宣要亲自来视察一番。
众人是又惊又怕,忙不迭地准备接见皇帝。
李藻之显得忧心忡忡,夤夜寂静,他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与了我。
我展信粗读一遍,眉头也蹙地愈发紧了。
是皇帝写来的密信。
上面只有两行字:留下人,去边疆朕不杀他。
不难猜出这个要留下的人就是我了,虽说奇怪我为何会跟皇帝扯上关系,我开口却问的不是此事:“你要走?”
李藻之笑了,他亮如星辰的眸中染上了柔意,“怎么,不舍得我?”
我也不别扭,点了点头承认了:“舍不得你走。而且你对我这么好,不就是喜欢我?”
李藻之一怔,再动作时已经是将我拽入怀中,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头上,声音闷闷的:“已经是第二次了,我该怎么办?”
我心跳得快,眨眨眼说道:“你说说看,我没准有办法。”
【失忆】
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李藻之和我腻歪了半天,也没说是怎么回事。
他只说我失忆了,想不起来也好。
他又说等着他回来。
看着李藻之骑上马,一步三回头。
我也忍不住跑了过去,他也翻身下马,我抬头给了他一吻。
我很不识浪漫地说道:“活着回来,死了也要变成鬼来找我。”
李藻之朗声笑了,言辞间尽是意气风发:“定不辱使命!”
【成晔】
前脚我确认不久的心上人刚走,后脚皇帝就来了。
我远远看到被前拥后簇的当今圣上成晔,他眉眼间泛着冷意,不怒自威,周围人都压低着脑袋,生怕哪个不小心触怒龙颜。
我撇了撇嘴,转身想钻进营帐睡个回笼觉,却一把被成晔给逮住了。
“带过来。”
成晔扔下一句话,就进了御幄之中。
我被人压着也带了进去,扑腾一下跪在地上,头触着地,心思早就飞到李藻之身上去了。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恢复了记忆啊。”成晔淡淡地说道:“看来李将军的确有些手段。”
我:……
这人居然监视!
应该没看到我不久前亲李藻之吧?
我沉默不语,免得多说多错。
成晔却没想放过我的意思,他玩味地笑道:“不抬头看看我吗?皇弟?或者叫成景?”
【成景】
原来我叫成景啊。
这边工匠们都叫我“老幺”,因为他们说我是最后一个被补上名单来修陵墓的。
李藻之唤我“阿景”,原来全名是叫这个啊。
但是等等,皇弟是什么鬼?
我吞了吞口水,稍稍抬头看向成晔,果真细看之下他和我有些像。
硬要说的话,我比他还俊俏一些。
成晔收敛了笑,眼中是蔓延开的厌恶,他几步走到我跟前,一脚将我踹开。
我:?
倒了八辈子血霉。
或许是我不自觉地露出了不屑的眼神,成晔啧了一声,抬手捏起我的下巴,森然说道:“要不是最后需要用你完成大阵,一条贱命,哪能留到今天!”
“第一次见,送你个见面礼。”说罢,成晔萦绕着淡灰色光的手指轻点我的额间。
我瞬间脑袋炸裂般疼痛,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成晔将我扔在了一边,任由我自生自灭。
【记忆】
永光三年,我本在江南和望夫石一样,等着李藻之打胜仗归来。
却没想到等到了皇帝的死士,不知喂了我一丸什么药,让我记忆尽失。
我本来没有恢复记忆,成晔的这一招法术却让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漫天血如瓢泼大雨的那天,我的家,仙余国被屠杀的事,我都记起来了。
仙余国从仙人那里得到秘法阴阳逆转之术,一直被视作全族人的秘密。
后勘破天机,知道这道秘术是血光之灾的源头。
自此后族人便不再与外人结亲,打算将所有的秘密带入坟墓之中。
然造化弄人,成文帝意外流落此地,又成景娘亲生出感情。
长老们喟然长叹,只道这是劫数,命运如此,难以脱逃。
我疼得瑟瑟发抖,蜷缩起身子。
那天我早已被某个仙人动手杀死了,娘亲将我紧紧搂在怀里,拿自己的命发动了阴阳逆转之术。
以命换命,我本是死人,却被续了娘亲的寿命。
化作野鬼飘荡在仙余村,没有人看得见我,我也丧失了所有的记忆。
浑浑噩噩间,我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等再清醒过来时,人已经被李藻之带到了在江南。
【不死】
我猛地睁开眼睛,眸中泛着杀意。
成晔见此嗤笑一声,颠倒起黑白来:“是李将军屠的村子,天下人都这么说。”
沉默片晌,已经记起如何施法的我,掩在袖中的手不断推衍天机,不多时我就明白了一切,嘴角浮现一丝讽刺的笑来:“就这么想长生不死?”
“是啊。”成晔皮笑肉不笑,“还得你帮忙呢,皇弟。”
我握紧的拳又松开,缓缓说道:“好啊,我可以帮你。”
成晔不甚在意:“由不得你。”
也不知道是他过于自信,还是不知道我的术法在他之上,在成晔眼里我仿佛就是个废物。
也挺好,省得我花心思去装傻充愣。
【因果】
修仙界最提因果,成晔作为半只脚踏进的人,也无形中受到天命的安排。
成晔肆意屠杀,沾染了不该有的血气,本该短命而亡。
当他得到并学会仙余国的术法后,又将那他雇来的几位仙人也一并杀了。
因为阴阳逆转之术,只该他一人拥有!
我冷笑一声,天命报应要成晔早死,我还要他永世不得轮回。
【阵法】
永光四年,地宫修建已接近尾声。
这一年来,我被成晔软禁在营帐中,不被允许走开十步距离。
为了操持阵法,成晔几乎没再离开过这里。
终于这天他将我带进了地宫,指着那九座棺椁很是得意地说道:“看看,长老的力量加上你的命,足够催动这阵法了。”
我开口问道:“所以你什么时候死?”
成晔哽了哽,脸上都快能结冰了,“别忘了,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哦?是吗?”我挑衅地回问一声,随即沉默不语,将成晔气得够呛。
【殉葬】
永光五年,暮春。
报应来的很快,成晔差点连冬天都没熬过去,居然还撑到了这时候。
安排妥当了一切后,成晔连夜启程赶往陵墓,他做了个惊天之举,活着的时候直接进入陵墓,然后封闭墓室。
只听过活人给皇帝殉葬,没见过皇帝活葬的。
工匠们倒是没被要求陪葬,只是要被安排到一个村中生活到死。
成晔只带了我进了陵墓,下令用滚烫的钢水封了墓门。
踱步走在暗河的桥上,成晔手中捏着一把黑红丸子,撒了两颗落在那幽深的河水中。
咕噜咕噜,暗河中有骷髅怪和鱼似的跳起来吃丸子。
“这鱼饵是好东西啊,全是用你们族人的血做的。”成晔说着,直接把剩下的丸子全部丢了出去,引得骷髅怪争先恐后地抢食。
我继续沉默不语,成晔也习惯了。
穿过地下溶洞,我们进入到了地宫。
成晔心念一动,一座棺椁飞到墓门后,当作了顶门石。
我瞥了眼,发现根本就没有牢牢抵住墓门。
坐在不久后就要躺进去的梓宫上,成晔双手施展起了禁术,一时间我被无形的锁链给困住,精血从我的心间慢慢现出。
甫一招手,我的精血就落在了成晔手心。
他满意地打量一番后,抬手准备将我杀死来祭阵。
我手上也动作起来,白烟一阵后,原地只剩下一片纸人。
成晔皱眉,正想用法术时,我已出现在他背后,抬手给了他致命一掌。
只顷刻间,成晔的命数已尽。
但我知道他还准备了后手——短暂的复生术。
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法术抹掉了成晔一些关于我的记忆。
按着成晔用禁术推算的,三百年后他仍有一段际遇,便是他获得长生的好机会。
我既遵循天命,天命也要为我所用。
于是我将阴阳逆转之术改成了封魂阵。
临走之前,我带走了长老们的尸骨,给换上了几个骷髅怪。
还顺手在壁画上刻上一行字。
【长生】
墓门根本阻挡不了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出去了。
原以为会有兵驻守此地,我却只看到了一个萧索的身影,倚着长剑,单膝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随时都会用剑自刎似的。
听闻到动静,李藻之如惊弓之鸟,猛地抬起头,看向我的眸中本是猩红,却很快染上失而复得的喜悦与激动。
他撑着站起身,因不知跪了多久,发麻的腿一时无力,晃悠悠地就要摔倒。
我忙不迭地就要去扶他。
刚一靠近,我就被拽入了那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里。
李藻之不断地重复:“太好了,可我还是来晚了。”
我鼻翼微动,嗅到了来自边疆的风沙和血腥。
这个人还是这样,随时都能为了我不要命地远赴而来。
晚一点又如何呢?
我会一直等着他,而且——
拿出余下的那颗长生不老丹,我把它喂进李藻之口中。
而且我也会永永远远和李藻之在一起。
有点长,写得也比较潦草,算是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顺便这篇是我三年前存在备忘录的小短篇,总算是填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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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番外·陵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