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会客厅里安静得甚至能听见一根针落地的声音。
“……”那族伯似乎在努力组织自己此刻略显匮乏的语言,“你说什么?……”
“我说,是我强迫她留在我身边的。”吴风看都不看他,仍旧大喇喇地就那么坐在那里,“不可以吗?”
族伯:“……”
“主上……你……”他竭尽全力想找点与此情景显得相得益彰的话语,“耽于享乐,这实在不该是一族首领该有的作风……”
吴风淡定地回道:“我每天起床两眼一睁就是处理政务,末了连玩个因弗枘都不行?伯伯,若是我母亲,你们会管得这么严格吗?”
族伯的声音慢慢地弱了下去,似是被这年轻人气得丧失了力气:“话不能这样说……”
“好了伯伯,”吴风颇有些不耐烦地一挥手,“我每天都忙得很,现下眼前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那些狼人和猎人就像狗皮膏药一样烦人又难甩。你们这些长辈就别再给我这个小辈平添烦恼了,行吗?”
族伯在他的催促下颤颤巍巍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告辞,忽然“咚”的一声,他两眼一黑,摔倒在地。
吴风仍旧吊儿郎当地坐着,连翘着的二郎腿都没舍得放下来。
“来人呐,”他看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族伯,有些好笑地吩咐道,“上血。”
*
“……事情就是这样的。”
吴语听完,张了张嘴,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
那族伯怒发冲冠,当时不好对着首领直接发脾气,到了吴语这里总算能将怒气表现出来一二。
“那因弗枘真是祸国殃民!”他当然不能当着吴语的面直接骂吴风,所以就一个劲儿地唾骂起郑澜月来,“必须得想个办法将她除去,否则主上得被她哄骗得尽干些玩物丧志的事情!”
“那些人本性低劣,”吴语看上去一脸的疑惑不解,她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吴风会如此看重一个因弗枘。她和吴风虽然都是阿瑞乌族金字塔尖上的贵族子弟,可两人的性格却是天差地别。吴风一向叛逆,在吴迪生前就是这样,这也是母子俩平时关系不算和睦的一个原因。吴迪更喜欢像她这样循规蹈矩、事事以大局为重的小辈,“可居然如此的有手段么,能把我堂哥迷成这样?”
“呸!!!”一旁吴语的下属听了半天,这会儿实在是忍不住了,“什么东西,贱货,敢这样迷惑主上。小姐,你派我去,我非得扒了她的皮不可!”
“那些人骨子里就是这副德行……要么说是低劣物种呢……别说主上了,我也遇见过好些个因弗枘摇尾乞怜,靠出卖皮肉骨血希望我能给他们提供庇护……一群贱种,我连将他们踩在脚下,都怕脏了我自己的鞋。更别说他们看到能攀上主上的机会会怎么样了……”
“所以,小姐,对付那样的贱种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斩草除根。”
吴语皱眉,她印象里只见过那个被吴风带在身边的因弗枘一面,就是在围猎期间的那次。可她那时候并没有细看,只依稀记得那似乎是个外表很普通很普通的女性因弗枘,没有什么值得她记忆的点。
她真想知道,她堂哥那么一个品味高端的人,难道是当年在挪得星潜伏的几年间受了什么刺激,竟致使口味产生了如此巨变?
在她眼中,就算是血仆,那也该是因弗枘中最出挑的、令人见之难忘的绝世美人,才配得上她堂哥。
她问道:“你们去堂哥那里时,有谁见过他的那个血仆吗?”
族伯和下属们一致摇头。
“我也只见过她一面,”吴语提起郑澜月,眉头就没舒展开过,“但也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可既然她对于政局稳固而言是个如此大的隐患,那么……”
*
刚从围场回来时,吴风因为郑澜月私自探视柯习羽一事,不允许她私自出房间门。过了一段时间后,他看她每天安安分分地没再惹出什么乱子,伺候他时也是尽心尽力,便准许她在城堡之内自由活动,只是仍然不许她到外面去,连郑澜月想到草地上去散散步都不行。
她回到吴风身边这么久了,基本上就只被囚禁在一个房间里。这座城堡大得很,她逛上一整天都逛不完,若不是沿途常有仆人提醒,她连回房间的路都找不到。
这里是吴风还是继承人时的住处,如今他的事务日益繁忙,已经不常住在这里了,只隔上一段时间回来一趟看看郑澜月。不过他不在的时候,郑澜月的心情却反而格外舒展安宁。而且她感觉如今城堡里那些仆人对她的态度恭敬了许多,似乎真的把她当成了这里的女主人一般。
不过,她还没有傻到会把这些当真的地步。
吴风也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回到这里来了。
这一个月是她自从被掳到这里来以后,心情最愉悦的一个月。她将这座城堡基本上探了个遍,还发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典籍和艺术品,她能一眼区分出,那其中哪些是他们阿瑞乌族的藏品,哪些又是他们所掠夺的挪得星上的珍宝。
这天,当管家找到正在城堡一个挂满了画框的房间里饶有兴趣欣赏的郑澜月时,她感到有些懵逼。
“小姐,主上的堂妹,吴语小姐派人来了。”管家对她说。
郑澜月吃了一惊,放下手中的那幅画,问他道:“您希望我做些什么呢?”
“主上不在,”管家说,“恐怕就需要由您来接待一下她们了。”
“合适吗?”郑澜月不甚确定地问道。
“这是主上的意思,”管家微微笑了一下,“您就去吧。”
管家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郑澜月要是推辞,那就有点不识好歹了。于是,她便向管家询问她们现在在何处,管家告诉她她们现下正等在会客厅,他现在要去厨房一趟,就不和郑澜月一起去了。于是二人便走出房间,各自去往不同的方向。
而郑澜月在和管家分开后,一种对于未知的恐惧逐渐在她的心中升起。
她,一个被他们视为卑贱的“因弗枘”的人,现在要去会见几个“尊贵的阿瑞乌族人”?
她们会以怎样的态度来对待她呢?是破口大骂、出言侮辱,还是看在她是首领血仆的这个身份上,至少在表面上像那些在这座城堡里日日忙碌的仆人一样,恭敬地请她向吴风转告一些话?
怀着这样忐忑不安的心情,郑澜月推开了会客厅的门。
迎接她的是一只扑面砸来的杯子。
郑澜月闪身躲过,一瞬间,来时那些不安的心情在此刻消失殆尽。至此,她算是初步看清了这些人对她的态度。
正在走廊里打扫的仆人见突然摔出来一只杯子,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匆匆收拾起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碎片,又将茶水擦去,快速跑走了。
“哟,”会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三位女子,中间的那位正是刚刚朝会客厅门处扔出杯子的人,见险些砸着郑澜月,面无表情地向后一靠,说道,“不好意思,我失手了。”
郑澜月淡淡地一笑,似乎并不在意,开口道:“几位大人,不知有什么事情呢?主上现在并不在这里。”
“主上在不在这里,不重要。”坐在左边的那个阿瑞乌族女子说道,她的说话腔调让郑澜月很不舒服,她感觉自己似乎在面对一条正嘶嘶吐信的毒蛇,“我们今天是来找你的。”
“找我?”郑澜月挑了一下眉毛,淡定地说道,“那么,劳烦几位大人因为我这个卑贱之人跑来一趟,不知有何贵干呢?”
她话音刚落,对面发出了一声嗤笑。
“你真是好大的脸。”坐在中间的阿瑞乌女子悠悠说道,“说说看,你是怎么攀上主上的?”
郑澜月睫羽微颤,心中已彻底明白了这些人的来意。
“大人言重了,”她柔声回道,“阿瑞乌族人哪能没有个随身的血仆伺候呢,主上不过是随手挑中了我,以后他再看到有其他中意的,也会如此的。我们这些人实在不敢劳烦您这样的贵人惦记着。”
“是吗?”坐在右边的阿瑞乌族女子放下茶杯,问她道,“那么,主上迟迟不愿和我家小姐成婚,你知道是什么缘故吗?”
郑澜月说:“您口中的那位小姐,就是主上的堂妹么?”
“看看,你不是清楚得很嘛!”她对面的阿瑞乌族女子叫嚣道,“少废话了,你当我们是好糊弄的?不就是你一直吊着主上,他才一直冷落我家小姐么?”
郑澜月闻言大惊:“我哪有这个本事?我只不过是主上的血仆,怎么会干预他结婚的事情?大人,我想你们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你还不承认!与主上谈此事的族中长辈已经把他的原话告诉我们了!”
正在此时,会客厅的门开了。管家站在门边,神情有些尴尬。
“几位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有话可以慢慢说嘛……”他赔笑道,郑澜月见他来,默默地想要退到一边去。她想,大概是刚才那跑走的仆人见事态不对,赶去给管家通风报信了。
三个阿瑞乌女子见到吴风的管家,态度缓和了一些。见郑澜月想躲开,立刻又指着她骂道:“你站住!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走!!!”
“大人……大人……何必这样呢……”管家急得额头冒汗。郑澜月叹了口气,一种突如其来的无力感忽然席卷了她的全身。她疲惫地说道:“我说过了,一切都是由主上决定的,我没有什么话语权。您几位可以去找主上问个明白,不要再揪住我不放了。”
她说罢,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就想离开这里。正在转身的瞬间,她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扶了下门框才堪堪站稳。
还不等她眼前重复清明,她感到自己被人狠狠推了一把。
一旁正在劝说的管家见状大惊,眼疾手快地扶住郑澜月,好歹是没让她向前摔倒。郑澜月皱眉,甩开管家的手,一股怒气从心中蹿了起来。
她转身要去看看是哪个推了自己,迎面却见一个巴掌直冲她面门而来。距离太近了,她连躲都来不及躲。
本以为要生生挨下这一巴掌,可预感中脸上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郑澜月下意识地往后一退,撞进了一个人的怀抱。
“主上!”管家扭头看见吴风,还没来得及喜极而泣,便被他那黑得和锅底有一拼的脸色给吓得腿一软,滑倒在地。
吴风伸出手臂,把郑澜月牢牢地圈进自己怀里。他一言不发,黑着一张脸瞪了那三个吴语的下属片刻,最后,冷冷地开口问道:“你们干什么?”
那刚被吴风挡下一掌的阿瑞乌族女子张了张嘴,下意识地就后退了一步,喃喃道:“主上……”
吴风知道她们是吴语的亲信,他自己不便在这里处罚她们,却也不想再看见那三张在此刻让他觉得无比讨厌的脸:“滚。”
“主上,您不能这样!您知不知道小姐她……”
“和我有什么关系?”吴风不耐烦地说,“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别来碍我的眼,快滚!”
郑澜月似乎被抽尽了力气,竟然在吴风怀里昏睡了过去。那阿瑞乌族女子见状一愣,情绪激动地说:“主上!你看看这个狐媚惑主的因弗枘!这种祸害留着不除,于我族将是一大祸患哪!”
吴风的耐心已经被耗尽了。下一刻,那跪在地上的管家只觉一股劲风擦着自己身侧而过,吴语的下属们向后飞出,重重地砸在会客厅的地面上。
吴风冷漠地看着三人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轻声说:“堂妹管教下属不当……我这个当哥哥的,今日就代行一回吧。”
说完,他抱起郑澜月,吩咐还跪在地上的管家道:“去请大夫来。”
*
郑澜月赶在大夫来之前就已经醒了。
她在几秒内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不禁有些懊恼。
自己还如此年轻,仅仅是产生了一点情绪波动,看到吴风来居然就昏过去了,这……
“醒了?”吴风注意到动静,抬眼看她,低声问道,“她们欺负你了?”
郑澜月摇了摇头,不想就此事与他多说。
与他能说什么呢?诉苦吗?她的苦难,大多都是他带来的。若是向他诉苦,岂不可笑……
吴风摸了摸她的额头,眸中罕见地流露出了担忧的神色:“怎么会昏过去?我最近忙没怎么回来,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郑澜月拼命点头,并希望他不要因此就经常回来。
管家去请的大夫在这时来了,吴风看着郑澜月,安慰她道:“应该没什么事,让大夫给你看看就好。”
郑澜月无可奈何,虽然希望他们快走,留自己一个人清净,却也得先听从吴风的,由那大夫为她做了一番检查。
谁知那大夫检查着检查着,脸色逐渐变得沉重了起来。
“……主上,这……”
吴风本觉得郑澜月应该没有什么,见大夫一副难以开口的模样,心莫名地就揪紧了。
大夫摇了摇头,示意他到一旁来说。郑澜月心里也紧张,这大夫的表情为什么如此吓人,莫非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她听不清二人低声的交谈,于是就密切地观察着二人的神色。
她看到,吴风先是一怔,似乎听到了什么令人感到惊讶的奇闻,然后……然后,他欣喜地大声问大夫道:“你说的是真的?!”
“我再三确认过,应该不会有错。”大夫见吴风这般反应,似乎很是不解,“主上为何如此……激动?照理说,这……这……”
这不该是一桩丑闻吗?
“好了好了,你快走吧。”吴风正在兴头上,根本不想管他,一个劲儿地催促管家把大夫带走。郑澜月坐在床上,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只见吴风把外人打发走后,一个箭步冲到她身边,低下头来在她脸颊上吻了几下。
“主上……这是干什么?”郑澜月想把他推开,可却被他抱得紧紧的。
吴风把嘴凑近她耳边,说了一句话。郑澜月愣住了。
她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然后,通通在她的头颅里爆炸开来。这致使她在一段时间内难以再用感官获取外界的信息。
她被欣喜若狂的吴风抱在怀里,明明是他的血仆,却无法在此刻与他共情。她静静地、静静地陷入到了自己的思绪当中去。
她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