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这词说得容易,但实际上却隐含着无数条件。
旁人是永远无法感同身受的,而作为一个没钱没势的独居女孩子,摆脱于她而言不啻于让唐僧在没有四个徒弟的保护下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而不死。
纵然知道可能很不愉快,吴祁还是问道:“这件事你和你的爸妈说了吗。”
苏弈那一瞬间的神色像是被一巴掌抽在了脸上,方才压抑住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而最后,她只是轻轻说道:“怎么没有呢?”
她似笑似哭:“我想啊,那毕竟是我的爸妈啊,就算是在婚姻上有分歧,这种已经涉及到安全的事情总该能够站在我这面想想吧。”
她整个身体几乎都瘫在了沙发上,像是被人凭空抽去了骨头一样:“说过后才知道我是在自取其辱,我甚至想过我是否应当去做一个亲子鉴定。”
“我到底是有多么让他们失望才能让他们这么劈头盖脸地质问我究竟做了什么勾引人的事?才能让他们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脱手,就好像我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苏弈的这些话不知在心中多久了,以至于她如此自贬之时没有半分勉强,吴祁一时间甚至感觉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我热爱舞蹈,我知道我在这个行业里不过是中等而已,可我也能用它来养活自己,即使看到我的人很少,我站在舞台上的时候也是有人为我喝彩的,为什么到了他们嘴里就变成了伤风败俗、下九流?”
“小的时候他们送我去学舞蹈听到别的家长夸我多才多艺时他们怎么不说这是下九流的东西?当初我和他们软磨硬泡说我也许能选进国家队的时候他们怎么肯拿钱送我去舞蹈学院呢?”
吴祁默然,苏弈的话又何尝不是重重地敲在了他的心上?
而起码苏弈是真心地热爱舞蹈,她愿意为了舞蹈去抗争,即使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很大概率无法真正走到这个行业的顶端,她也想要坚持下去。
可惜她现在的运气很糟糕,遇到了一种如同赖皮蛇一样的人,同时发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家人可能和自己依赖的大相径庭。
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让她筋疲力竭,甚至丧失了勇气与自信,可她却仍然在试图自救,竭尽全力地克制着病症也要抓住每一个可能拉她出淤泥的机会。
这个女孩的确值得他敬佩。
苏弈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她几乎是不动声色地在流淌着内心的压抑,也没有半分多余的力气去分给声带了。
半响,她声音因为那眼泪而有些含糊,可吴祁却听清了她说了什么:“我有时在想,我是不是不该出生在这个人世间啊?或者,我小的时候从火车底下爬过来那次怎么就没碾死我呢?”
“那就想想你到现在为何不肯去死。”
苏弈的眼珠轻轻地转动了一下,不错神地看向吴祁,吴祁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径直说道:“其实现在如果想死的话十分容易,去医院说你睡眠失常,开上一瓶安眠药;如果你想死得惨烈,想要让你爸妈看看逼迫你的结果,那就割腕,到时血流一地,将十分震撼。”
“可你都没有,你还想要活着,即使微弱,你还在求救,你找到了我们,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肯去死,你作为苏弈这个个体排除掉其他任何的人际关系你自己还剩下什么。你喜欢什么,你的精神世界中有什么,你的内心中有没有一个绝对纯净安静的地方?”
苏弈无声的眼泪渐渐停止了,重复地问:“我自己?我喜欢什么?”
吴祁敛下眉目,向前坐了一点,这个角度卓步遥无法看见他的侧脸,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不由得皱了下眉,可这一向神经粗的人也不知感觉到了什么,还是忍住了。
吴祁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我当初考研失败的时候也这么想过,我从一个高台清醒地看见自己逐步地跌落了下来,掉进了泥潭之中,所有的荣耀光辉在这四年间都离我而去。”
“过去所有人夸我我只觉得理所应当,而那几年回家遇到什么认识的人再听他们说这些夸赞什么上了个好大学以后前途无量的话我自己都感觉有鞭子抽在我脸上。”
“为了生活,也为了不显得过于废物,我考了个十分有把握的公务员,在那一段时间有人说我找了个铁饭碗真好,有人说考个好大学有什么用,人家自己创业的现在当小老板房子车子都买了。”
“我整个人浑浑噩噩,每天做着同样的事情从早到晚,我感觉从身体内部我在散发着腐朽的味道,我感觉我枯竭到已经半截入了土。”
苏弈虽然没什么肢体变化,但她在认真地听,吴祁的眼睛向旁边似乎想看些什么,又生生撤了回来:“特别是当时步遥的公司已经慢慢步入正轨,他每天的忙碌都极有价值,我越来越不知道我凭什么在他身边,我和他比起来这么普通,会不会在十年后发现自己会变成无法望及他高度、再没有共同语言的一个人,而我们在一起也会变成对他的拖累与折磨。”
卓步遥想说些什么,吴祁却制止了他:“你现在打断我以后可能我也没有勇气再说了。”
卓步遥去抱吴祁的手生生停在了半路:“后来我工作没了,我们也分手了,我先提的,自然也是自作自受。我感觉我像是一个拿着满手好牌却硬生生打得稀烂的赌徒,失去了所有的筹码,我嘴硬可我必须得承认我后悔了,我后悔我所失去的一切。”
“到现在我也仍然不知道我最终究竟想要什么,我好像什么都喜欢但又什么都只会一点,又没有耐性。到现在我都不敢回家,生怕附近的邻居问我在哪儿工作,怕让我爸妈丢人。我仍然是每天都在痛苦,每天都在鞭挞自己究竟是怎么混成这样的,完完全全成了一个loser。”
吴祁眼部的神经抽动了一下,勉强让自己抬起头来:“所以苏弈,你知道你比我勇敢了多少吗?我这样一个人都想着要继续走下去,或许一年两年内我可能还在迷茫,当我也仍然在探索,或许有一天我就明白我真正想做的是什么了。”
“你的苦难来自于外界,和你本人一丁点关系都没有,你又凭什么要因为其他人认为你自己没有存在的价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