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窈再度掏出那只离妄鸟，语气平缓冷静，“并不是培元丹与灵芽相冲，产生腥味。”
“而是你放进培元丹里的邪物——无妄兽的心尖血，本身带有一种异香。”
她迈进两步，靠近沉默的鸣尘仙君，鼻尖轻动，“无妄兽常年靠玉盏灵芽滋养，早就沾染上了灵芽的香气。师尊，你身上确实没有腥味，可你不是许久未曾饮茶了么？”
“哪儿来的淡淡灵芽香气呢？”
崔鸣尘闻言脸色唰白。
卢鼎走近蹲下细闻，还真有。但他琢磨着，不由提出疑问，“邪兽心尖血的香气确实穿透力极强，即使放在储物戒中也会散发出淡淡幽香。可那香气却并不十分浓郁，短期的触碰应该不足以使人身染香气呀。”
“这还得多谢你。”元窈叹息一声。
“我？”卢鼎不解。
“对啊，你忘啦。你拖到最后一刻才开始炼制丹药。他若想守株待兔盯着你，在成丹的刹那往里投毒，就不得不将那邪物一直带在身边。”
卢鼎惊诧地后撤半步。
所以这些天他炼丹时，都有人在暗处伺机窥探？！
江问霁颔首，顺势说出新探得的消息，“半月前，鸣尘仙君曾向掌管内务的长老进言，成丹峰中某些结界年久失修，是时候更换了。”
“只需第一滴血便可往来无阻。你行，他自然也可以。”
没有阴谋谁会大费周章撬别人门锁。风向骤变，众修士望着崔鸣尘，纷纷面露疑窦。
元窈将离妄鸟往结界里一抛，“阿离，去闻闻。”
通体乌黑的玄鸟盘旋在崔鸣尘头顶，似是迷惑，而后蓦然发出五短三长的尖锐叫声。
“它在传递信号！是遇到无妄兽的信号！”
先前认出离妄鸟的隋师兄惊呼道。
阿离极速冲出结界，用嘴咬住元窈的衣袖，疯狂拽着她离开。
“没事没事。”元窈连忙摸摸阿离的羽翼，柔声安抚。
隋师兄回忆起古籍中此鸟的特性，睁大双眼呢喃道：“仙君被当成无妄兽了，他真的沾染了邪物的气息......”
知晓炼丹具体日期、破了卢师弟的结界、染上防克培元丹的至邪心头血。
一桩是巧合，桩桩件件，便是作案过程。
崔鸣尘兀自笑起来。
被发现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尘埃灰土。
风起，裹挟着淡淡的异香，细嗅沁脾。男子洁白的外袍被深褐色的污渍沾污着。
怎么拍，也拍不干净。
他的笑渐渐止了。
“为什么不反驳？”元窈嗓音轻轻，带着丝丝无人察觉的颤抖。
为何非要对唯一的弟子这样残忍？
她最怀疑他，却也比任何人都希望不要是他。
“你不是很会撇清么，反驳啊！”
“元窈。”江问霁上前一步拉住浑身颤抖的姑娘。
【宿主当前情绪波动过大，请尽快调整，以免祸植趁虚而入。】
寒意绕颈，侵入骨髓，勒住她的呼吸。
“你就这么想我死么？”元窈轻轻拉开江问霁的手，视线有些模糊，一步步走近自己的师尊，“从我十五岁那年，你第一次派我去雪山起，便是故意要我的命么？”
为什么要这样。
她不明白。
良久，崔鸣尘垂首与元窈对视，“我从不想要你的命。”
他的眼底浮现出暗光，视线追随着她眼角滑落的清泪，一路往下。
“可你十五岁时，为师已修炼上百年，也不过是个金丹巅峰。”
“哪有弟子修为比师尊高的。”
“阿窈，是你不懂事。”
天之骄子，从来，不该拜苦苦浮沉者为师。
留不住的，都不该来。
-
“没想杀她？！可仙君你有没有想过，在渡雷劫的时候搞破坏就是很有可能会害死她！”没想到真是自己的丹药出了问题，卢鼎怒上心头，也顾不得什么以下犯上，当即对着始作俑者质问道。
“本君加的很少.....”
加都加了，现在谈起量来啦！？
“若她真死在金丹劫中，”崔鸣尘抬起手，愣愣注视着自己的掌心。他回忆起心尖血滴入丹炉中的画面，眼底迷惘叠着红光一闪而过，“那就永远只能是我的弟子了。”
“你！”
【滴！检测到......】
【滋滋滋。一切正常。】
元窈身形一晃，忽觉头痛欲裂。她甩了甩脑袋，赶紧与识海中的系统交流，“什么情况，有新的祸植出现了么？和崔鸣尘有关？”
【尚未发现新祸植。照理说男主是气运之子，不会中招的。】
“是么？”元窈有些怀疑，“可他到目前为止气运一般啊？”
【逆袭挂嘛都这样。书才开头，等进入正轨了他简直是心想事成。虽说现在气运还不太体现的出来，但您应该能感觉到。】
元窈挑挑眉，“我？”
【他迫害宿主多次，可宿主再愤怒也从未动过叛出师门另择良师的念头。您本不是优柔寡断的类型，为什么不走？】
元窈撇过头，不情不愿地说：“念了他的养育恩情。”
【十年的养育之恩，换百年的刁难磋磨么？】
【书中的元窈至死是男主弟子，因此书灵悄悄左右了您的判断。】
书灵，书中的天道，司管书中秩序，确保剧情按照既定主线进行。
书灵站在男主那边后，男主光环有多心想事成呢？
他不愿弟子进阶金丹，那么元窈的修为只要稍有起色，除了他使的绊子外，还会遇各类天灾**，直至重伤卧床，修为停滞。
再比如这次，崔鸣尘对培元丹动手脚。系统安装初期的防御并不足以抵抗雷击，若不是巧遇增援...系统解释着，突然静默几瞬。
【那么，您就真的会永远都是他的弟子。】
元窈屏住呼吸。
懂了，他下的毒不多，也就致死量而已。
好啊崔鸣尘！
【对了宿主，是一片鳞替您挡了天罚哦。暗金色的龙鳞。】
“是执法长老么？修界就他一条健在的龙了。”元窈思索道，“可他老人家是苍龙耶。”
她正皱眉思索着，忽见一只泛着银光的宝剑悠悠晃到面前。
那灵剑围着她上下翻飞，舞出的剑花令人眼花缭乱。一旁，江问霁目视前方，并不看她，只是无比自然道：“剑借你玩。”
别哭啦，剑借你玩。
要还的哦。
元窈微愣，才发觉眼尾有些尚未拭去的清泪。
少顷，她抹去泪，被利剑的光芒吸引住，不自觉探手触摸这灵气十足的上古游吟剑。
神剑镀月色，清冷而不冰凉。
这是一把月光之剑。
那边，卢鼎见姐姐受了委屈，忙不迭地冲上去就要揍人，被许无澈死死拉住。
“冷静啊！你打不过鸣尘仙君的！”
话语拥有力量，好似是一盆凉水浇在暴怒少年的头顶。
说得对。
“许无澈，你上！你是执法堂的弟子，法力高强！”
“啊？？？”
崔鸣尘见江问霁离元窈那样近，五指握拳，几乎压不住眼底的异色。
太极宗自立派起，仙君仙尊间便有个不成文的、心照不宣的规定：
弟子修为一旦超过师尊，即证明弟子的天赋、能力都极强。若师尊再无可传授指点的术法，不可避免地会耽搁其修为。
如此，弟子便有权另择尊者为师。
宗门的发展需要众志成城的万千弟子，也需要惊世绝伦镇守宗门的群山之尊。
历代剑尊，便肩负着这样的使命。
因此这类情况甫一发生，另择良师是顺水推舟之举，只是千年难遇罢了。
那日清晨，崔鸣尘伫立在木屋前，神色一如往常，笑问院中弟子，“阿窈，如果你的修为比师尊高了，会去择选新的师尊么？”
“还能选新师尊啊？”少女挥舞着长剑，衣裙翻飞间，好似一只刹那消散的幻蝶。
元窈动作不停，“不会啊，阿窈已经有师尊啦。”
她并没放在心上，利落地一个回首侧劈，偌大山石蓦然碎裂。
崔鸣尘深深打量着那连一击也承受不住，瞬息四分五裂的巨石碎片，眸光闪了闪，没再说话。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他不信她。
-
“阿窈，”崔鸣尘无视了周遭的指指点点，举步走到元窈面前，“为何丹药有异，你第一个便怀疑是我。”
还是说你其实从未信任过我。
元窈静静回望着他。
她学着当时师尊的语气，一字不落地将他曾说的那句话复述出来：
“你渡劫失败灵根已碎。除了待在我身边，还能去哪？”
探查灵根只有两种途径：一是动用宗内测试灵根的指定灵器。二是修为高深者可凭借触摸脉象推测灵根状况。
“彼时你一没灵器，而未搭脉。几位同样渡劫失败的同门均是修为暴跌，心境紊乱而已。你如何得知我的灵根就一定受损了？”
元窈收回视线，提剑与他擦肩而过。
“除非你早就知道，我的雷劫不同寻常，带着天罚。”
崔鸣尘敛眸立于原地，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一把拽住了元窈的手腕。“我这么做，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
“毁灵根折羽翼，亲造黄泉不归路，都是为了留住我？”元窈语中嘲讽更盛，缓缓掰下他的手指，“你自己不觉得好笑么？”
暗夜为幕。她的容色清柔，眸光却冷。
元窈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张被叠得方方正正依稀写着墨字的泛黄旧纸。
纤细指尖一晃，墨字旧纸泛起火星。
“你还保留着...”崔鸣尘怔怔地盯着那张保存极好的笺纸，等反应过来伸手欲护时，它已迅速燃尽，只留下点点火光。
当年，他曾牵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在纸间落下两人的姓名，各执一份。
今日，焚去此纸，缘尽义断。
火光跳动，照亮元窈姣好的侧颜。
她的瞳仁色深而形澈，徒添一丝摄人心魄的魅惑。她举起游吟剑对准男子，语气讽刺又感激。
“弟子愚笨，从未想过另择师尊。如今拜您所赐，发现竟还有叛出师门这条康庄大道可选，不胜欣喜。”
她说着，恍若神降天罚，字句诛心。
江问霁注视着眼前破碎的少女，心尖丝丝发痛。
咔嚓！只听一声裂响。
他猝然抬眸，只见天边圆月中浮现出三枚白光大振的六芒星虚影，一根铁链紧紧栓连着三方。
一声清脆断裂声后，遍布细痕的铁链乍现巨大裂缝，消散在即。
溯月一族命带占卜之力。传闻此辈少主的占卜之盘，在殿内时是块磕碜圆木。在殿外，是天边那轮无暇的圆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