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都珩静静瞧着倚着软垫昏昏欲睡的纳兰泱,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
在睡梦中的纳兰泱被马车颠了一下,猛然惊醒,抬眼的那一瞬正好对上了眉眼带笑的都珩,他定了下神,然后吁了口气道:“吓坏我了。不过洵亦…你在笑什么?”
都珩坐直身子,收起笑意一本正经道:“我瞧你睡得好…我哪有笑了?”
“我睡了多久?”纳兰泱揉了揉眼,起身拉开车帘朝外头看了看,然后又松了口气:“幸好快到宫门了…不然又带着你晚到,那群纠察御史提笔得将我的脊梁骨都戳碎了。”
纳兰泱自从带着都珩同行上朝后,每次早朝都得早起半个时辰。
他自己倒是不把那群言官放眼里,就怕他们将矛头转向新贵都珩…
那不是等于把矛头插他心尖里吗?
车夫将马车稳当的停在了宫门口,随后朝车厢内喊道:“殿下,大人,我们到了。”
坐在门边的都珩先起身走出马车,他跳下车然后拉开车帘往内探了个头,对着纳兰泱轻笑道:“下车吧,殿下。”
纳兰泱躬身走出车厢,刚站直身就见到都珩架在自己跟前的小臂。
纳兰泱看了下四周掎裳连袂的人,又看了下都珩,他轻挑了下眉,心想都珩如今竟不顾旁人了,变得如此…黏人?
这小子的意思是他纳兰景翊堂堂洵王弱不禁风…
还得让都洵亦扶下马车,这才合他的心意?
还是想让那些文官去戳他都洵亦的脊梁骨?
想到此处,于是纳兰泱刻意推了推都珩,自己一人跳下了马车,他站直身子自顾自扶了扶头上戴着的梁冠。
待朝服整戴完毕后,他这才对一旁的都珩道:“我们走吧,洵亦。”
全程他甚至没看过都珩一眼。
纳兰泱刚走了几步,余光没瞥见一旁的都珩,这才回头发现都珩驻足在原地。
都珩眼角泛红,睫毛微颤,祈求般的看着纳兰泱。
在纳兰泱看来,都珩似是要哭了。
纳兰泱两步并做一步冲到都珩跟前,一只手拉起他的手,另外一只忙搭在都珩后颈,双目对视下,纳兰泱忙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怎的好生委屈?可是我惹你不悦了?”
都珩鼻尖酸得发疼,面对纳兰泱这一连串的问题,他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觉着方才纳兰泱推开他那一个细小的动作,好似他们二人不再亲密,变得陌生又疏远。
纳兰泱忙扣住都珩的手,拉着他往前走,他边走边低语道:“是不是方才我推你手惹得你难受了?我只是觉着这么多人看着…别人如何看我,我倒是没放在心上,只是怕他们低看了你,在背后乱嚼舌根。”
“纳兰泱,我不在意旁人如何看我。”都珩微松了被纳兰泱卡紧的那只手,脚步也放缓了下来,他的声音微不可闻,“我只在意你。”
纳兰泱用力扯过都珩想要抽出去的手,他眉宇舒畅,唇角弯了弯,笑的散漫不羁,“既然太尉大人愿同本王这等地痞流氓同流合污,那本王倒也欣喜。”
听了纳兰泱的话,都珩略一迟疑,然后正色道:“不许这样说自己。”
纳兰泱凑到都珩跟前,脸上的轻柔凝在了眼底:“洵亦说什么那自然是什么。”
眼见着快到大明宫前,纳兰泱这才松开都珩的手,又端起了他的亲王架子向群臣一一回礼。
纳兰泱走到邓国公跟前时,邓国公抬手行礼道:“臣见过洵王殿下,殿下万安。”
纳兰泱忙扶了下邓国公,“外公快免礼,您这是要折景翊的寿啊…”
邓国公不似往日精神,脸上一副困倦的样子,眼下一片乌黑,整个人变得消瘦而憔悴。
“外公这几日可是因齐家一事未睡好?”纳兰泱握住邓国公的手关切道:“景翊不孝,这几日一直忙于此事,都未曾去国公府看望外公,待此案一结,孙儿一定上府赔罪。”
邓国公摆了摆手,叹气道:“齐家落难,邓家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殿下且好生待在洵王府,不必担忧我这把老骨头。殿下若是想家了,再回府来吃些家常便饭,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言外之意,便是让纳兰泱在这个风口上避嫌,别来淌世家这趟浑水。
“可是…”纳兰泱话还未说出口,钟声便响了起来,早朝伊始,群臣们该进大殿面圣了。
邓国公拍了拍纳兰泱的手背,笑着扬了扬手,示意纳兰泱回队列里去。
大殿内,元正帝坐在龙椅上手里紧紧攥着奏章,额间的一排青筋正跳得欢快。
群臣见状忙跪地行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刻龙颜大怒的元正帝正冷眼看着殿下众人,丝毫没有想让他们起身的意思。
纳兰泱倒也趴得舒服,寻思元正帝一会儿还消不了火气,他就这样眯一会儿也挺好。
元正帝正色冷声道:“洵王起身回话。”
纳兰泱一个字都没听见,他刚合上眼开始神游,打盹儿打得正香。
见纳兰泱毫无反应,一旁的纳兰越伸手推了推他,低语道:“景翊…陛下叫你呢。”
群臣皆埋首,始终不见洵王起身回话,有几个胆大的便偷摸着往纳兰泱跪着的地方看去。
纳兰泱仍在原地一动不动。
元正帝发现异样,于是他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话里都透着怒气:“洵王!起来回话!”
纳兰泱吓得忙站起身。
啪的一声,伴随着纳兰泱一声冷汗,手里的象牙笏板清脆落地,他手忙脚乱拾起地上的笏板,理了理朝服下摆,这才埋头行礼道:“陛下有何吩咐?”
元正帝将手中的奏章摔到面前的桌上,盯着打呵欠的纳兰泱,缓缓开口道:“想必洵王近几日朝务繁重休息不佳…这金銮殿的地倒是比洵王府的榻要睡得更香?”
在坐的多数人都想看看洵王该如何化解这场风波…毕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纳兰泱也算是此朝第一了。
没想到纳兰泱却是捧起笏板不紧不慢回道:“陛下交给臣的事,是臣理所应当该去做的。至于洵王府的榻,也确实好睡,不过…”
纳兰泱顿了一句,然后抬首堆笑看着元正帝,他抬起胳膊又有些委屈道:“陛下,臣这胳膊险些废在齐天霸放得那一场大火里,这几日还好有娇妻在一旁帮衬…不然臣又如何能尽心竭力替陛下办事呢?”
说罢,他眼角的余光还瞟向了武官那一列之首的都珩。
听见纳兰泱自述胳膊受伤,元正帝眉头紧锁,目光不停打量着纳兰泱的双臂,忙开口问道:“景翊,你可有伤到?有没有传太医去瞧瞧?洵王府的人怎的做事如此不小心!”
纳兰泱当众甩了甩手,嬉皮笑脸道:“回陛下,臣无事。不过倒是得劳烦臣的内室了,得没日没夜的好好照顾臣,得不到一点歇息。”
全场的众臣似是没察觉到纳兰泱这番话有何不对…
也忘了洵王府没有正妃一事。
只有都珩心里如明镜一般,但还是被纳兰泱这两句话暗戳戳地撩拨了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