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见月对于周慈作出这样的反应并不意外，除非心理承受能力差到极致，否则被要挟了不一口应下来而是去讨价还价才是人之常情。
周慈的心理承受能力显然要高于上修界平均水平。
李见月向廖景云示意，只见廖景云向前一步，向周慈呈上一件上头蒙着红布的物件来。
未等周慈探身去揭开那红布，李见月却挥手制止了她：
“周姑娘，其实以你如今的能力，除非整个上修界来围剿你一人，否则周姑娘何须畏惧？更何况周姑娘你身后的势力—我倒也不必在这里说得太明白，周姑娘你心里明白就好。
我曾思量过周姑娘为何依旧在苍山待着，我想不明白，最后只能用看起来最苍白的理由—但好像也是唯一的理由来解释：
周姑娘对苍山的感情，怕是比我能理解的要深刻得多。哪怕要承担事情败露后所有可能的风险，周姑娘的心依然系在苍山上，想以“周慈”周师姐的身份活着。”
周慈心里默默道，你说得虽然也有道理，但其实我只是被缠在一团乱麻里，不晓得接下来怎么办罢了。
“其实如今上修界对魔族的敌意已经比以前轻了不少，如若周姑娘你帮上修界做成一件大事，那么即使有朝一日你的身份暴露，大家要讨伐你也师出无名。”
李见月的提议周慈不是没有考虑过，但她思来想去，始终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
魔族和上修界虽然一直关系剑拔弩张，近来才有所缓和，但没有任何一方能被令一方挑出明显的错处，以至两方有不得不宣战的理由。
几百年以前那场人魔大战被载入史册，双方都损伤惨重，虽说恨意是一直延续下来，但对于战事，也都保有更谨慎的态度。
说起来，赤凰也动过要一统两界的念头，周慈原是想站在他那一边，但事已至此，她已然两边都无法舍弃。
何况赤凰太小孩心性，和他接触久了，周慈才发现他连滥杀无辜这点都做不到，比起人界的伪君子尚且不如，要他发起一场撼动两界的斗争，太过难为他了。
难道说，李见月能给周慈提供一个在上修界塑造雷锋形象的机会？
廖景云亲手揭开那红布：
“周姑娘，你看，这是什么？”
周慈看清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后，脸上神色骤然改变，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东西会在李见月手上！
“你—”
红布下是两块用暗黄色木头雕刻而成的合抱的人像，人像栩栩如生，眼睛却如同能吸走别人灵魂的黑洞，饶是周慈这样精神力尚算强大的人，也不敢长久对其直视。
巫云神木，传闻中能通鬼神，能令人死而复生，得之能使人拥有通天之力。
周慈在典籍上见过这东西，但向来只将它当做必要时会在老人口中出场的吓唬小孩的古早传说。
李见月看出周慈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便继续解释：
“没有怨气作滋养，这东西如今勉强算是废木头一块。”
周慈喃喃道：
“如果是我，我会毁了它。”
虽然这玩意的名字叫巫云神木，但在周慈眼里它和潘多拉魔盒差不多，太邪性的东西，留在世上总是隐患。
但话一出口，周慈便自知失言，既然李见月的态度摆在那里，显然这东西也没有那么容易损毁。
廖景云另一只手朝神木毫不留情地使出一击，那东西却仍稳稳当当地停留在他未动的那只手掌上，眼神再犀利的人也没法看到一丝裂纹。
但周慈眼皮一跳，仿佛看见那两个合抱的人像微微侧偏了头，扯着嘴角朝她狞笑。
可再定睛一看，却又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周慈不死心地问：
“如果把它丢下这里的万丈深渊，应当也不会有人能寻到它吧？”
“不不不，现如今这东西在我们手上尚算安全，当时我也试过将它抛弃在宗门之外的废墟，最后却总能回到宗门内的某个位置…”
周慈阅灵异片无数，脑子里瞬间过电般闪过许多与娃娃这个元素有关的情节，她犹记得她曾边看这类片子边吐槽主角作死，明知道那东西不对劲你还硬往前凑，这不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但真置身于类似的情境中，周慈只感到一种作为NPC的无力，她想逃却逃不掉，这大概是人生常态了。
回过神来，周慈却从李见月的话中咂摸出一丝不对劲：
“可是你方才不是说，师祖的魂魄不是被困在宗门之内？”
“人有三魂七魄，我师祖仍有一缕游魂，并不受我们控制。”
周慈叹道：
“如此棘手—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公子仍未告诉我，我应当去做些什么？”
李见月朝周慈身后无边无际的黑暗投去一眼，尔后若有所思道：
“具体的计划，周姑娘，去我们那里说。”
所谓的“他们”那里，并不是指李见月的那间客房，而是指他们投宿的那间客栈的屋顶。
皓月当空，凉风飒飒，周慈和李见月一起盘腿坐在屋檐上方，此情此景若是有酒更添意境，所以李见月十分有先见之明地打发廖景云去买酒了。
李见月轻声道：
“周姑娘，我很久没有和别人一道在这么特别的地方赏月了。”
周慈用更轻的声音道：
“那你记不记得，我们不是来看月亮的？你再不和我说正事，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咯。”
李见月干咳了两声，随即敛住神色：
“在剑会前夕为本门私事打搅周姑娘，实在是得罪，但依我师尊的情况来看，最多两年，我师尊便会彻底被我师祖同化。
如若我师尊被我师祖同化，我师祖所有魂魄冲出宗门阵法，附在巫云神木上，整个上修界都会天翻地覆。周姑娘如若能阻止这一切，上修界所有人都会视周姑娘为救命恩人，到时候别说周姑娘身上流了一半魔族的血，就是周姑娘是纯血的魔族，也会受到万人景仰。”
两年，周慈心里默默盘算，那其实也不急着一两天，李见月应当有在这场剑会上不得不做的事，而且需要她的帮助。
但究竟会是什么呢？
李见月终于凑到她耳边，极小声、又极阴冷地道：
“我要在剑会上杀了玄虚门的掌门。”
廖景云却正好提了两坛酒，像只猫儿一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
周慈回过头，招呼他坐下，神色复杂地问李见月：
“李公子的打算，廖仙君知晓么？”
似乎每每提到廖景云，李见月都会变得不屑，他冷哼一声，轻蔑地问廖景云：
“周姑娘问你知不知道我要在这场剑会上做什么。”
廖景云仍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他毫不气恼，用没有太大波折的语调说：
“见月要杀了我派掌门。”
—好像在说，李见月明天差他去买酒一样，周慈难以理解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她甚至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会不会真正的廖景云早就死了，这个是被李见月做成了人偶的廖景云？
听廖景云这样无波无澜，周慈也只能“啊”了一声，尴尬接话道：
“这回除了剑宗以外，不都是小辈们过来，怎么玄虚门的掌门也来凑我们年轻人的热闹？”
李见月用眼神示意廖景云回答，后者说话的声音很小，也终于有了一丝情绪上的波动，像是怕被人发觉一般喃喃道：
“因为，端木掌门，再不选中几个年轻人借命，他就要—”
“就要死了。”
周慈倒吸一口凉气，当年周青遥要杀她的那一幕犹在眼前，是顾焰用“斗转星移”这门功法骗住了他。
但周青遥停留在理论阶段，还在异想天开哪天把她这头猪崽养大了吃干抹净，没想到上修界另一个掌门已经把“借命”付诸实践了，而且据廖景云的口气，这人已经把“借命”用得轻车熟路了。
周慈仍是有不解：
“李公子，杀一派掌门未免风险太大，你何不阻止他向年轻人借命，之后他不也会死么？”
廖景云定定地望着周慈，眼里似有不忍：
“可我们若是阻止不了，端木掌门也会变成见月师祖那样的东西…”
李见月难得地对廖景云的话表示赞同，他又眯起那双像猫儿一样的眼睛：
“而且，这不也是建功立业、扬眉吐气的好机会么？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慈有了一丝兴致，玩笑道：
“我也能建功立业、扬眉吐气么？”
李见月正色道：
“当然可以，只要周姑娘配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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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五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