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萧临羿与掌柜的两人看似熟络的以师叔侄相称,但不论是对于萧临羿还是掌柜的来说对方都是一个陌生人。
一个是只知晓片枝末节便矫饰的过分自来熟,一个是凭借久远之前的微末记忆佯装熟悉。
打之前确实是陌生人,但是打之后或许是因为熟悉的武功路数,倒是让戚鸿御对这个印象不深的师侄多了几分认可。
他转身走进客栈,语气虽然依旧不平,却不见方才波澜起伏的情绪,“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萧临羿拍了拍衣服上的雨水,施施然落座,“这是师叔第二次问师侄这个问题了。”
戚鸿御斜眼看他,“你刚才回答了?”
“那倒没有。”萧临羿诚恳回答,顿了顿又道,“但师侄以为,以师叔的聪明才智不会猜不到,还是说是师侄高看……咳咳咳!”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萧临羿连忙掩唇高咳,“呃,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你没什么好意思。”戚鸿御觉得自己还不至于跟一个小辈过不去。
萧临羿羞愧掩面一瞬,“让师叔误会至此,实属师侄之过。”
“小子黑心,何须遮掩。”戚鸿御走到萧临羿对面,将坐在那里的系统提起来丢给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朝阳,“带这个小娃娃去厨里寻些能吃的。”
“哎呦!”朝阳还没来得及回神就被砸了个正着,他手忙脚乱的接住人,下意识应声,“噢、噢好师父。”
猝不及防被扔的系统:“……”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嗯?回答我!
look in my eyes!
回答我!
他瞪大眼,忿忿不平的瞅着相对而坐的两人。
当然,回答是没有人回答的,回应他的只有朝阳嘀嘀咕咕一步三回头想看热闹却又不得不离开的步伐。
等两人彻底走远了,戚鸿御才将注意力转回来。
“行了,别跟我卖关子,那老东西让你找我是什么事?”戚鸿御道。
萧临羿笑道,“自然是请师叔回宗。”
“就单单只是回去这么简单?”戚鸿御狐疑。
萧临羿若有所思,“或许师叔还需要师侄提点一二关键,比如……十三年前?”
萧临羿抬眸去看他,却猝不及防的撞进一双阴沉沉的眼中。
他看着那双眼睛淡淡一笑。
戚鸿御移开视线,他把眼睛眨了又眨,目光才落到门外檐下水滴出来的泥洼中,语气难辨,“那老东西还没放弃他的妄想?”
“欸,本是心知肚明的问题,师叔又何必再问呢?”萧临羿敲了敲面前那碗混浊的米酒,“若掌门人放弃了,又何来匡义门的存在。”
戚鸿御闻言却是嗤笑,“匡义匡义,他应鹿南是要匡哪门子的义?是嫌自己杀的人不够多,造的孽不够深是吗?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是不肯安分!”
萧临羿的目光落在碗中的米酒上,米酒昏黄,放的时间久了便是上清下浊,但只要稍稍一震,又哪能分出什么是清、什么又是浊?
他将酒碗推到一旁,看向戚鸿御,似好奇,“那师叔的意思是……?要这余下半生恕罪还是要与朝师弟就此在这客栈中安分守己的过活?”
“……看来这十几年那老东西是没教过你该怎么说话。”戚鸿御深吸了口气。
多亏他这十几年修身养性,否则他真的不保证还能给故友几分面子才能忍住不薅了这根独苗苗。
萧临羿笑的古怪,“师叔说的很对。”
毕竟他也确实刚来此界没几天,这是一句实话。
得了肯定,戚鸿御反而更噎得慌,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讨了个没趣。
“我不会回去。”戚鸿御道。
“师叔何必这么快就拒绝,就算师叔迫不及待想要多养一个人,但也还是要有这点耐心啊。”萧临羿看着他道。
戚鸿御没去理会他东拉西扯的话,继续道,“我十三年前选择离开,十三年后、已经过去了十三年,你又怎么觉得我还会再选择回去?”
萧临羿曲起胳膊放在桌上,一手微微扶额,有些疑惑的看了戚鸿御一眼,即又收回目光,“师叔怎么会觉得我觉得师叔会做什么选择?我只是一个被掌门人拉过来找人的无辜者啊。”
“你觉得我会信你的鬼话?”戚鸿御道,“你若真不想来,就凭你师父的面子,那老东西怎么也不会让你来。”
“刚刚师侄我还没想到,如今经师叔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萧临羿坐直了身体,他目光定定的看着戚鸿御,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隐隐闪烁着晦暗难辨的光泽,“所以,师叔还是选择方才的选择吗?”
戚鸿御与他对视,一时之间竟也看不明白自己这个师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道,“十三年前你年岁尚小,或许早就记不清当时发生过什么,更不知道十三年前牺牲过多少的人……”
也许是在眼前之人的身上找到了点故人的影子,再谈及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之时,红白交织的画面犹似历历在目,那种哽在喉间的哑然在度堵塞了戚鸿御的喉咙。
“……师叔!”
清越的声音唤回戚鸿御恍惚的神思。
萧临羿道,“八岁,已经是有记忆的年龄了。”
戚鸿御默不作声。
“或许我记的不够清楚,十三年也确实足够让人遗忘一段历史,但这并不代表十三年前的牺牲便停留在了十三年前。天潢贵胃,九重高台,他们还需要一个警钟,才能看到云下泥、世上尘,看到他们的根本。”话语平静到冷淡,犹如一把锐利的刀子,将事情翻来覆去的剖开摊出。
“……你们不可能永远都做那个钟。”
“所以,匡义门才会延续到现在。”
“取巧之言。”
一方是皇权至尊,一方是自诩皇者警钟的存在。这种关系,永远都不可能长存,前者一旦强势,后者便再无存续可能,后者若长久得势,又焉知不会出现另一个皇权。
“不论巧言与否,十三年前之事到如今仍未停止,还是说师叔这些年当真修身养性甘愿放下一切了?”萧临羿起身,他微微抬首看向外面的天空,恰时**初霁,云层里透出些许微光,“朝阳、朝阳,这大启多久没看到过光了。”
明媚的日光被客栈外那颗大柳树晃动的枝条割的散碎,浮动的光影洒在戚鸿御不见老态的面容上,却是平白多了几分寂寥。
光……啊……
褪色的记忆在脑海中转瞬即逝,只能让人捕捉到几道依稀的光影。
十三年前,他也看到过光。
‘太子殿下,以后我们俩的荣华富贵就靠你了。’少年时不正经的他撞了撞身旁覆玄苍的肩膀。
而一身常服站在他们前面的少年太子则转过了身,笑的无奈,‘我以为应该是我要仰仗你们二位了。玄苍智谋无双,国士之姿,鸿御武力悍勇,大将之风。本太子有你二人在侧,何愁我大启国祚不延千载。’
‘哈哈,有我这个未来大将军在,千载哪够,必须万载,再加上玄苍,万万载都不够!’
‘哈哈哈哈哈……’
只是那光最终还是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