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宋星糖用过午膳,在院子里晒太阳,晒得昏昏欲睡,再醒来,太阳已落山。
梦到了祖母,这无疑是个噩梦,以至于醒来半晌都没能回神,满脑子都是祖母那张可怖的脸。
“姑娘,姑娘?二房回来了。”
面前的脸由祖母逐渐变幻为妙荷,发散的瞳孔终于聚成一点。
宋星糖猛然惊醒,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躯,勉强笑了笑,“这么快就回来了……鱼鱼呢?”
妙荷神秘一笑,“您去瞧瞧就知道了。”
等到了紫棠院,宋星糖才明白妙荷为何是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这还是头一次,宋星糖来请安,二房一个不少都聚在院子里,只不过氛围有些奇怪。
宋星糖如往常一样,悄悄融入,往角落里一站,想等她们聊完自己的事才能注意到她来。
怎料二婶白氏眼利,忽然叫她:“糖姐儿,还不快过来!”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皆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
宋星糖眨了下眼睛,越过众人,望向被簇拥着的老妇。
钱氏眼角堆叠着松垮的皱纹,浑浊的眼珠里闪着精明又锐利的光,视线不偏不倚,落在宋星糖头上。
宋星糖心底陡然生出寒意,没能迈出这一步。
她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梦里一个画面——
大雪纷飞的冬日,灵堂里一点光都没有,她独自跪在棺椁前,耳边只有寒风呜呜怒吼的声音。
黑暗中不知有多少妖魔鬼怪,他们身形扭曲,在灵堂上空穿梭游荡,阴冷的鬼舌头舔舐过灵魂,她惊惧地不住颤抖。
她惊慌失措,颤颤巍巍地,跪着向前奔。
噗通——
背后是众恶鬼朝她伸出觊觎的魔爪,终于抓住了她的脚踝,将她往外拉。
她紧闭双眼,用尽全力抱紧了面前冰冷的棺材。
这里是她的娘亲,是她最信赖的人。
“糖儿,糖儿乖……”
记忆中的温柔女声缥缈远去,一道低沉温和的嗓音如一只大掌,将她从混了砒霜与蜜糖的记忆漩涡中捞了起来。
“阿娘……”
宋星糖睫毛微颤,眷恋地在拥着她的温暖怀抱中蹭了蹭,感受到那具躯体微微僵硬,而非记忆中的柔软,她恍然抬头。
男人瞳仁漆黑,像一泊深湖,将她漂泊惶恐的灵魂宽容地拥纳其中。
宋星糖望着那双眼睛,感受到了一阵莫名的暖意与动容,她不知要去追寻这感觉的来由,就算思考也弄不明白,只循着本能,往他怀里钻了钻。
沈昭予绷着的肌肉又紧了紧,为防露出破绽,只得硬着头皮,任由她上下其手,还要露出温柔爱怜的表情。
“糖儿,乖,莫怕。”
原来方才是他,和阿娘说了一样的话。
被黑暗笼罩的恐惧还未消退,宋星糖只觉得心里慌得要命,忽又听白氏冷嘲热讽道:“长辈问话,不知跪答不说,竟一点将人不放在眼里,如此不知礼数,果然是个没爹没娘没教养的货色。”
没等宋星糖听清想明这是不是在骂她,她就感觉自己肩膀一沉,一只手按着她直直往下坐。她没人力气大,一下就被人按到座位里。
原来不知何时,她被男人从角落中带离,已来到人群正中央的空地中。
屁股挨上木头,手摸到扶手,她顿时忘了理会白氏的辱骂,诧异仰头,“这儿怎会有把椅子?”
沈昭予的手臂随意搭在她肩头,凤眸微眯,笑道:“料想今日的问话不会太短,懒得站便搬了来。糖儿不在,便是我坐,糖儿来了,便给糖儿坐。”
“啊?可爹娘给祖母请安都不能坐着,而且大家都站着,”宋星糖不安地扭了扭身子,想要起身,“我还是……”
男人一只大掌犹如铁箍,将她束缚在原地,不容置喙道:“坐着,仔细腿酸。”
他眼尾轻挑,笑得肆意张扬,语气狂妄:“我看谁敢说三道四。”
这话一落,院中又响起窃窃私语声。
“新姑爷是疯了吧?一个赘婿,哪来这么大的脸敢同老夫人叫嚣?”
“方才老夫人叫他跪下,他不理不睬,大摇大摆进门搬了椅子,鼻孔朝天的来了一句——‘接着说,我听着呢’,真真把人气死。”
“我看都是大小姐指使的,谁还能逼着大小姐招这么个不三不四的人进门?”
细碎的议论声流入钱老夫人的耳中,她面色更沉,通黑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宋星糖,两腮肌肉微动,咬紧牙关,连松垮的眼皮都颤了两下,可见着实气得不轻。
“你这招摇撞骗粗鄙无礼的小子,哪里轮得上你说话?!还有糖姐儿,你真是愈发无法无天了,连这么个东西都放进门?看来你母亲死后,家里人对你太疏于管教。”
“宋星糖,你快给祖母磕个头赔罪,再老老实实地嫁到张家去。只要你肯出出血安抚张家和我们,我还能求祖母宽恕你一二,否则,连我都救不了你。”
“哥哥,你别说了……”
又一道女子的声音低低响起。
宋洛繁不耐烦道:“轮得到你说话吗,闭嘴。”
那女子被凶也无人替她出头,便不敢再吭声。
宋星糖循声看去,只见宋洛繁衣冠楚楚地站在祖母身侧,他一手搀着祖母,一手在背后抚着祖母后背,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嘴上说着为她求情的好话,看向她时依旧是令人反感的眼神。
而一同开口的少女站在祖母的另一侧,是宋洛繁的同胞妹妹,宋妤娇。她目光关切又担忧,欲言又止地看着这边。
这对龙凤胎一左一右侍奉在祖母身侧,二婶指挥着众家丁咄咄逼人,而二叔,眼里也尽是对她的谴责与鄙夷。
自阿娘去后,在这个家里,宋星糖就再也没感受过温暖。
见她沉默不语,二婶冷笑了声,“你以为你私下招了个赘婿这事就了了?天真。”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礼已收,张氏你不嫁也得嫁,至于家产,也由不得你不交!”
“可是二婶,我爹娘是认同我招婿的。”宋星糖低着头,“婚服是阿娘命秦大哥早就做好的,我这么做没错。家产,也是阿娘留给我的。”
“祖母,你非叫我嫁人,我嫁了。”身体对于那个冬夜的恐惧还未消散,宋星糖不敢看,她低头紧张地搓手指,小声反驳,“我也不能不顾爹娘的意愿,随便嫁到外面去,我不能离开宋家。”
“糖姐儿,你爹娘留话让你招赘?我怎么没听过,”二婶捂唇轻笑,遗憾摇头,“好孩子可不能骗人的,怎么你娘死了以后,你连扯谎都学会了。”
“二婶,我没有说谎,都是真的,不信我可以把证据找给你看。”
“谁知道不是你伪造的证据?现在死无对证,岂非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哄骗了我们也未可知啊,谁会上当?”
“我对天发誓,所言非虚,真的!”
她自认有理有据地辩驳完毕,忽听背后人深吸了口气,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力道逐渐加重,她狐疑地回头,只见男子神色复杂,紧抿着唇看着她,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她无辜地眨了下眼,歪歪头表示不解。
沈昭予蓦地闭上眼睛,靠全部的自制力才克制住想骂人的冲动。
怎么会有人吵架总吵不到重点上,每一句反驳都像在开玩笑的呢?人家骂了她,她不会回击,不气不恼,这就罢了,她甚至还想要自证给居心叵测之人看。
难道对方质疑她的心是黑的,她也要剖开胸膛证明给人看吗?
人家摆明了就是要夺她家产,哪里管那么多黑的白的真的假的?
那妇人说话漏洞百出,小姑娘听不出来,说话的节奏都捏在对方手里,难怪她一个大小姐会任人欺负,搓圆捏扁,真是叫人憋屈。
肩膀上的热意还在源源不断地传来,宋星糖心里渐渐有了底气。
她是许久未从家人身上感受过温暖了,可是她现在不再是一个人!就像阿娘有爹爹,她也有自己的夫君。
她找这个夫君就是盼着他能和二房吵架,怎么他都不吭一声啊。
如此想着,心中陡然生出一腔委屈来,不由自主地又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
一双漂亮的眼睛宛如会说话一般,将依赖、埋怨、与哀求都诉了出来。
沈昭予愣了愣,没忍住又捏了下她肩膀。
二人脉脉含情对视,始终沉默不语的老夫人忽然开了口:
“糖姐儿今日犯了三宗罪。”
“一为将来路不明的宵小之徒招至府上,此人图谋不轨,是为祸患,这不该是堂堂宋氏大小姐该做的事,此为你识人不清、愚昧糊涂。”
“二为婚姻大事不经长辈同意私定终身,如此肆意妄为,不仅品德有失、让人笑话,也是对长辈不敬,犯了不孝之罪。”
“三为你私自毁了婚约,背信弃义,有辱宋氏门楣。”
“如此愚昧、不孝、不义,”老夫人勾了一抹冷笑,“糖姐儿,你若还不乖乖听话,就休怪祖母大义灭亲,将你告到官府去了。”
这罪名实在太重。
霜星院的丫鬟婆子顿时都慌了神,二房众人皆面露得色。
气氛剑拔弩张,宋星糖大脑一片空白,脸色的血色尽褪。
忽听身侧一道懒散带笑的声音——
“哎哟,告到官府?我好怕啊。”
一瞬间,所有视线皆落到她左后方的男人身上。
宋星糖怔愣片刻,才迟钝回头。
对上了一双温柔含笑的眼睛。
她迷茫地呢喃:“鱼鱼?”
男人的手离开她左边的肩膀,绕过背后,他宽大的袖袍罩住了她大半身子,安全感铺天盖地漫布,他虚握手掌,指背在她脸颊上亲昵地揉了几下。
沈昭予轻笑了声:“不怕,有我呢。”
鱼:咱们雄竞虽然如赢,但对付几个老东西,还不是手到擒来
女鹅笨笨的不会吵架,鱼会慢慢教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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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