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飒飒,拨开夏日的热气,迎来收获的季节。
每年此时,皇上便会带着文武大臣和亲属家眷一起去北郊秋猎,今年亦是如此。魏王府早早就收到从宫里传来的消息,吩咐他们提早准备。
外面不比府里,样样俱到,缺了什么随时去买就成。荒山野岭,路上的干粮,或薄或厚的衣物都得准备好。
拿打猎的服饰来说,不能是平常的长裾、布鞋,必须早早就要到成衣铺按着各人的尺寸量身定做,讲究简洁轻便,行动快捷。
可都半月有余,眼见离秋猎没几天,成衣铺的衣服还未送到魏王府。
杜清荷翻看账簿时注意到了问题:“上个月去成衣铺定的货,还没到么?”
“尚未,”朱雀沏了壶茶给王妃润喉,“玲珑斋是京城制衣技术最好的铺子,各家秋猎的衣服近乎全在它家做了,最近忙都忙不过来。”
她蹙了蹙眉,不明白为什么都一窝蜂地往同一家铺子跑。
华衣丽服贵重,需要精湛的制衣技术就罢了。打猎的衣服易脏易损,本来就穿不了多久,实用耐磨才是重中之重,再美再精致都是锦上添花。
杀鸡焉用牛刀,要是战场上将士的战衣布靴件件精雕细琢,岂不是没等到战衣做好就要缴械投降了?
将士……
杜清荷灵机一动,忽然想到谢钦明就在兵部当值,他那应该有购置和定做这些衣物的渠道,便不用去什么玲珑斋了。
她派朱雀去和成衣铺传话,若是这批货没启动便不要了,未料话刚出去就生了波折。
朱雀:“王妃,玲珑斋的掌柜来了。”
来人步履极快,风风火火的,许是送货的路上听到消息就赶过来,后面跟着一位抱了一堆衣服的小厮。
掌柜看上去四十出头,浓妆艳抹的面上细纹不显,穿着松花色对襟的半袖裙襦,身形挺拔,风韵犹存。
“奴家花想容见过王妃。”
杜清荷轻轻一笑,事出突然,但依然拿出待客之道:“赐座。”
见魏王妃和善的模样,花想容松了口气,接着便开门见山,道出了来意。
“近来事忙,想来小店疏忽了,特给王妃赔个礼。”
“不知是玲珑斋哪里做得不够好,惹王妃不喜欢,奴家这就遣手下的人改。”
口齿伶俐,态度十分恳切,活脱脱一张巧嘴,不愧是京城第一成衣铺的掌柜。
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杜清荷本意也不想把事情弄砸,如实把秋猎衣物的事情与她说了。
“如今离秋猎不足半月,衣服送过来若是不合身还得改。我斟酌再三,恐坏了事,才想着这批衣服不如换家稍空闲点的铺子负责。”
“至于其他款式的衣物,自然是信得过掌柜。”
她态度平和,并不诘责于玲珑斋,只道选了个最合适的法子。
面见识过无数泼辣贵人的花想容不禁略显诧异。来之前她已做好万全之策,毕竟皇亲贵族,有点脾气很正常,可没想到魏王妃性情竟柔顺至极。
杜清荷一番话,确实不假。每年这时候玲珑斋的订货量激增,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绣艺高超的绣娘就这么多,白天的日子就这么长,她再怎么样给绣娘们加钱,进度也快不了哪里去。
要是逼着绣娘晚上做衣裳,熬坏了眼睛,得不偿失。
订单积压在一起,导致魏王府的衣服迟迟完成不了。
若真是因为这个原因,取消订单不仅不会怪罪到铺子,还能让她缓缓缺货的燃眉之急,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问题就在于她今日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万不能放过魏王府这条大鱼。
于是她只好又求:“王妃不妨再给玲珑斋些许时间,过几日我必将所有衣物悉数奉上,绝不耽误您的大事。”
她走到陪同她一起来的那位小厮身边,“不是奴家自夸,放眼整个京城,真没几家的品控能比得过玲珑斋。今儿个送的,就是赵王府的衣服,件件都是最新款式。”
杜清荷看向那堆花里胡哨的衣服,大红大紫,针法细密做工精细,与她前两次见赵王妃的风格大同小异。
不过……这些衣服怎么都做了两件一模一样的?
女人爱俏爱美,柜子里几乎就没有重样的衣服,王妃身为王府主母,更不会随便让人和自己的衣服撞上。
如此一来,便十分可疑。
晋王妃上回和她说的话犹在耳畔。
赵王妃,当真是有失心疯吗?
她留了个心眼,不着痕迹问道:“这衣服样式倒是好看,是做给府上哪位的?”
花想容瞧她上钩,津津乐道地介绍其中一款交领留仙裙:“这件乃是赵王妃早早定好的留仙裙,七个绣娘耗上整整七七四十九日才完工。赵王府那边千叮咛万嘱咐道不能出差错,说是王妃要在赵王生辰那日穿。”
赵王生辰,杜清荷心里默数,前几日偶尔听平秋说过,请帖已经发了过来。
她一脸好奇地拿起那件留仙裙,装模作样地欣赏着上面的刺绣和做工,趁掌柜不注意,悄悄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勾了两根线。
“实在是巧夺天工,动起来时流光灿灿。”话毕就将裙子放下了。
花想容看似晃神,实则一直在留意魏王妃的一举一动,见她上了心,故意露出破绽,让杜清荷有可趁之机。
两人间暗潮涌动,你来我往,面上却一派平静。
目的达成,花想容不愿久留,重新提起刚才的话题:“王妃,您看这魏王府秋猎的衣物……”
杜清荷微微笑道,“日后再议。”这便是婉拒了。
“再议再议。”遭人拒绝,做掌柜的也不恼,圆滑顺过话茬,敬声告退。
谢钦明当值回来,杜清荷就和他说了这件事。
皇家秋猎是件大事,他最近一直忙于北郊猎场的部署事宜,经常早出晚归,见他一面都不易。前阵子才养好一点的精神气,被众多忙碌的事情一打扰,整个人消瘦不少。
从前她学过一点推拿按摩的医技,此时倒是派上用场。
谢钦明闭着眼,享受着妻子的殷勤,双颞处力度适中的按压,酥酥麻麻,微痛却令人心情畅通。
“都听安安的。”
秋猎上派去驻守的兵士要供应军需,这几日他没少和相关的商人打交道,千挑万选才挑了一家称心如意的铺子。
落选的商铺也有看得过去的,到时候让她随便在其中挑一家就行。
杜清荷本就没想让兵部对接的成衣铺来给魏王府做衣服,事关重大,内宅事务与朝廷事务不能混淆,只是想请谢钦明帮忙推荐几个信得过的商户。如今听他回答,正合她意。
实际上除了这件事,她另外有一事得麻烦一下这位尊贵的魏王爷。她欲言又止,迟迟说不出口,就着安神香继续给谢钦明按着穴道。
两人安适如常,互不做扰,宛如一对相濡以沫的璧人。
感觉到杜清荷按摩的手逐渐放慢,他猜她可能是按久了酸痛无力,并不睁眼,凭着直觉沿太阳穴的位置抓住那双削似春葱的手。
十指相扣,交缠如结。
他起了坏心思,大拇指开了点缝,用手上常年练武的厚茧摩挲她虎口上的嫩肉。女子掌骨桡侧长了一颗痣,他每挠一下,她那颗黑色小痣就随之轻微地抖动一下。
手抖一下,杜清荷的心亦跟着颤一下。
见他不正经,杜清荷马上扯回正事:“煜郎,过几日赵王生辰,我们备些什么礼好?”
谢钦明没刻意记过兄弟们的生辰,甫一提起,根本没放在心上,草草回了句:“让管家去准备就成。”
管家对世家贵族的喜好了如指掌,由管家来准备比他们二人冥思苦想更要妥当,无需劳心劳神。
“您当日有空去赵王府贺宴吗?”杜清荷靠近些,俯下身子低头打探。
两人离得近,外面的风一吹,佳人纱裙上的熏香飘入他的鼻息,迷乱了人的魂。
谢钦明还未听出话中用意,“近来兵部事情积压,恐抽不出时间。” 他向来懒得对付这些没必要的应酬
杜清荷顿了顿,不太确定:“那妾独自前去?”
一连三问,再迟钝的人也终觉出不对劲,谢钦明睁开了眼,仰头直望着她,疑窦丛生。
三番五次说到赵王,总不会是巧合。
他自认赵王的魅力并不足以让杜清荷移情别恋,既然不是奔着赵王,那就是赵王府有一些她想挖掘的事情。
“谁在你跟前乱嚼舌根?”他阴恻恻地出声。
皇后?德妃?还是晋王妃?
没有人撺掇,杜清荷绝不会想到去赵王府,上次去了一趟晋王府还是晋王妃强拉她着去的。
杜清荷怕他把气洒在别人身上,瘪瘪嘴,没吭声。
她使了劲,抽出被裹着那只手,乖乖帮他揿摁额头两侧,迫使他不得不把眼睛闭上,时不时以手指为梳,用力往后滑,替男人疏络着头上的筋骨。
“没人说什么,是妾自己想借这个机会拜访一下各位妯娌。您就说去不去吧?”
柔声细语的小白兔,捎带着点唬人的气势,可惜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得了自己吓不住别人。
谢钦明久不回话,她等不及,作势推了推他的肩,企图让他回话。想着若是还不答应,她也要缠着他答应。
静了许久,谢钦明徐徐开口,依了她。
“娶妻随妻,夫妻并蒂,自然不能分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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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