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念于念

他们牵着手走进桃林深处,数千年前的四方小院藏在无数层结界之后。透明结界一触碰到容晚,如同水波般漾开,邀她走入。

“怎么了?”发现夙昼停在结界前,容晚转身望着他。

夙昼单手撑着下颌,不知在想些什么。玄色衣衫落满纷白的花瓣,夏日午时的光映在他侧脸上透过颤动的花枝,跳动着璀璨的金色。

“我只是在想,师父布下的杀阵我进不进得去,我可不想再死——”

心口猛然一滞,容晚抬手拨开结界,像是拨开一阵风般,衣裙身形一同飘了进去。她唇角冷着,带着若有若无的自嘲。

“师父——”

玄衣的那人在身后喊她,语调婉转,称得上是撒娇。他抬脚便追,一头撞在结界上,眉眼间尽是不可置信,“我进不去?我居然进不去?”

绷不住笑的容晚负手往院中走,只听得她说:“自己想办法。”

夙昼环视一周,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周身环绕着浅浅的红光,光雾缭绕间,猛然向结界冲去。

光芒相撞,激起满地纷白,夙昼被她的结界震得后退,唇齿尖溢出血味。

“闹够了?别闹。”容晚轻捏指尖,原先裹着杀气的结界阵印霎时在他面前散开,如一道不可见的云雾,她为何同他计较这些,活着就很好,就够了。

敏锐地察觉到他唇间的红,容晚牵着他的手腕,探查他的灵脉。

夙昼毫无防备,向她全然敞开,任由容晚的灵力冲入身体,游走过血脉、心尖、元灵,而其间任何一个时刻,他都能轻易地死在她手里。

和煦的灵力只是扫荡了一圈,抚慰过结界留下的所有创伤,便如潮水般温和退去。

“以后不要这样了。如今的重逢来之不易,为什么不珍惜呢?”容晚冷冷说,“你知道我不会拦你的。”

小院里的一草一木早已枯萎,漆黑的叶片挂在残枝上。这里没有风也没有雨,失去灵力灌溉的灵植在匆匆五千年里死去。

当年那位侍弄灵植的好友,恍惚又在眼前。容晚匆匆掠过那片灵植丛野,顺着小径走进屋里,在视线望不见那片灵植时,她终于可以呼吸。

这些年,她从不敢念他的名字。

“师父,我只是想——看看自己这些年有没有长进。”夙昼俯身,同她瞳眸相对,“毕竟从前,您一见我,第一件事总是要看看我有没有长进的。”

“那有了吗?”容晚语气如冰,避过眼前人灼热的呼吸,望见桌角香炉、熟悉的一切布置时,不可避免地心痛。

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她无法在这里久留。

银白色的传送阵印落下,缭绕光雾笼罩住他们,容晚抓住夙昼的手,这一刻,听见他说——

“对您,我从不会全力以战。又怎能知晓长进几何?”

桃林之外,穿过小巷,转入朝南的街市,再路过一条熙熙攘攘的闹市街,街道氛围开始变得严肃庄重,尽头处是如今人间界的王城。

“我要进去。”容晚对着宫门前的守卫说。

守卫怒喝道:“来者何人?”

“我母亲是雍国长公主,你说我是谁?”容晚浅浅一笑。

象征身份的玉牌递出去,守卫即刻大开宫门。

过了第三道门时,皇帝身旁的大公公火急火燎地跑来,“小郡主,您……”自小熟识的公公悄摸凑到她耳畔,“真真地逃婚了?”

“嗯。”容晚信口胡说:“爹爹哥哥生了好大的气,我来投奔舅舅。”

“陛下等着您呢,再大的事也不是事儿。”公公忙不迭地引路,一眼也不曾瞥她身边的男子。

沿着宫道向前,容晚和夙昼并肩而走,同公公们隔着一段距离。他们被接引到一处清幽的宫殿,年老的帝王午后困倦,无力接见任何人了。

等候时,空旷的宫殿只有他们两人。他们隔着一方案几而坐,其上熏着淡淡的檀香,茶盏的热雾缭绕,还有几碟精致的宫廷点心。

“这里是不是和从前一点都不一样了,宫道、砖墙、琉璃瓦。那时候,我好像很少来王城找你。”容晚指尖落下一道阵印,隔绝了他们的声音。

风格大变的陈设,金银镶嵌的器具,连藻井、天花都是他不喜欢的颜色。因容晚喜简易淡雅之风,那时王城宫殿的陈设以檀木乌木为主,少见金银,唯有依着四时轮换的花草是淡雅的色彩。而容晚很少来。

夙昼抬了下眸,没什么情绪起伏,“这么多年,居然还选在这里做王城,真是没什么眼光。”

“阿昼。”容晚拍了下他的手臂,“从前你不也在这里登基,后来迁都东州,是因为——”她慕然停住,那时他要攻下三界,而东州是三界交汇之处,原先的王城自然不是好位置。

“因为什么?因为我野心在三界?还是因为我要兴战事?”夙昼同她拉开距离,眼神也避过去,声音透出薄凉,“是这样。”

“我……”容晚失言。

怎样都绕不开这些问题。哪怕他来到她的世界,但过往纠葛终究是真,他们无法逃避。只是……

想靠近彼此的**盖过一切过往,她不愿现在和他谈那些问题,他也是。除非真的到了不得不谈的地步。

“我不想现在说这个。”意识到夙昼加快的脚步时,容晚唤道:“阿昼,你知道我是在说——当年没能多多来看你,我有歉意。”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谈?”夙昼转过脸,眸光落在她眼中,毫不掩饰的疑问、自嘲和脆弱一起落在她眼里。

“至少不是现在。”容晚原先打算找个时机和他谈谈,但莫名的恐惧总是占上风,害怕谈过之后,他们又是分道扬镳,害怕因为各持己见、各有立场,一切的一切冲向不可挽回的方向。

“我想和你谈谈,现在,或者见过你那皇帝舅舅以后。”夙昼拉着她的手,指尖摩挲着手背,神情有些不忍,“那些事,总要面对的。关于你我,关于衡、那些老朋友……”

“我、至少不是现在。”容晚看着他的眼睛,其间的痛苦不比她少,她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声。

“我以为,总不能叫那些事一直隔在我们中间。”夙昼平静地笑了笑,她的爱意是坦荡的,重逢的欣喜是真实的。对他的芥蒂,像隔在他们中间的那堵墙,像无形的结界,他们始终无法真实触碰到彼此。

“你以为——”容晚的音调有些高,她不可置信地望向他,瞳仁因为刻意的惊讶放大,“那是我们的隔阂?你以为,谈过了事情就能过去,像没发生过一样吗?夙昼。”

“你可以恨我,怨我。”夙昼的声音似乎有些模糊,容晚好似又回到当年那日,她微微晃下头,发丝落在眼前,更是遮挡住眼前人。

模糊地望见,他起身跪俯在身前,抬眸,声音是浓重的歉疚,“别再惩罚你自己,容晚,你没错。伤你的话我从不想说,可我确实好像伤到了。”

容晚倏然落下泪,她从前很少哭,回来之后,每夜都会哭。伤心至极时,抱着一堆酒坛,手脚并用地爬上那颗桂花树,握在天然的树窝里,与月光不醉不归,再同天光做一个回到从前的梦。

设下的结界强悍,谁也不能碰到她,就那样,在树间桂香里,一个又一个夜晚过去。

直至今日,他们重逢。容晚俯身泄了力,滑进他怀里。夙昼被她扑得向后一仰,顺势坐在地上,任由她把头埋在颈窝里。

热意滑落,顺着脖颈滚落到胸口,灼人地烫。他不知如何抚慰她,也并不想为那些从不后悔的决定忏悔。夙昼索性把自己埋在她怀里,顺着她的脊背一下下轻拍着,正要问出那个他从来没有答案的问题。

唇齿相合,他又咽了回去。

不巧的是,公公带着口谕赶来,撞见搂搂抱抱的两人,地板似乎烫脚般跳出去,背靠着门扇说:“小郡主,陛下醒了。”

见到须发近白的帝王时,容晚委屈道:“舅舅,这些年没来看您,晚晚罪过太大。”

“不碍事。”帝王午后初醒,披着长衫,无力地倚在软塌上,眼神里的爱护一如从前,“听阿阑说,你这年一直梦魇,如今可好些了?”

“好些了。”容晚答。

“梦魇?”夙昼问。

帝王的审视落下,慈爱的目光瞬时化为锐利的剑,“你就是抢婚的那小子?哪门哪派?实在是荒唐之举,将晚晚推到风口浪尖!”

“是。无门无派。晚辈考虑不周,恐怕她真的嫁予旁人,一时莽撞。”夙昼乖巧地回复道,有问有答。

“早些时候怎么不来?真是两情相悦,取消你同阿玄的婚事,”帝王的眼珠浑浊,哽咽了一下,“也不必闹到如今的地步。”

“事出有因,晚辈来晚了。”夙昼恭敬道。

帝王冷哼一声,转而慈爱地问询:“晚晚今日来,想必是为了阿玄一事。你母亲来信中,已向我说明一切,我会尽我所能地支持你。此行不必事事告知我,来日只同我说一个因果足矣。我困了,回吧。”

当日,容晚带着夙昼离开王城,他们站在薛氏王陵的旧址上时,夙昼心口冷冷一跳,她找到这里的时间比他预想得快。有些过往,他绝不想她知道。

“走了。”容晚站在王陵入口处,语气沉静地催促他。

晚晚:我会努力和你在一起。

阿昼:时时刻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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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不念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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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穿反派白月光后
连载中未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