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谈话

车声疾驰而来,席卷起飘落在地的树叶。

沈敬见顾识欢迟迟未来,便一路寻着枪声而来,“顾识欢。”

顾识欢稳步前行将沈元卿放入车内后便踉跄一步跌坐在椅车门与车身的的夹角之间。

“识欢!”沈元卿伸手勾在了她的腋窝,轻呼一声,颈侧的青筋微隆,沈元卿侧身握紧了她的一侧胳膊,伴随着顾识欢的借力将她扯入车中。

“快出城门,快!”喘息而道。

再晚了,她们就出不去了。

“伯母先把你头发散下来。”沈元卿的脸见过报,虽说守门的卫兵不一定看过,以防万一,还是遮挡一下。

沈元卿没犹豫径直将头发松了下来,低头时才看见了顾识欢颤抖不止的腿,伸手摸去,“腿怎么了?”

“没事。”顾识欢淡道,若不是煞白的面色与额角的冷汗,沈元卿或许真让她骗了过去。

弯腰欲伸手去摸她的腿,却被顾识欢抓住了手腕,“只是旧伤犯了。”

“旧伤?”沈元卿抽回了手,“沈敬你说。”

沈敬回道“姑母,她前些日子腿上中了枪,才养好。”

沈元卿听闻,心下便明白这旧伤是因自己而犯,看了她颤抖未停的腿伸手将自己的外衫接下遮挡在她的腿上“挡着,一会有人瞧见了,危险。”

顾识欢应了声,并未有几分在意,抬起帘子向前面看了两眼。

人头攒动,快要到她们时,顾识欢伸手点了支烟,烟雾缭绕之间挡住了她苍白的面容。

见人来查,沈敬先一步降下窗户,露出半张脸,话音温朗“家中长辈外出。”

伸手递了张票子过去。

卫兵向内打量了两眼,看着是个风姿绰约的妇人和一位年轻人,将枪背在身后弯腰伸手“沈少爷请。”

车窗慢慢合上,走出城门,沈元卿才慢慢坐直了稍许。

夜深一直行至码头。

沈元卿先一步下了车,“我扶你下来。”

“不用,我自己可以下。”

顾识欢将腿上的衣衫递给她道。

沈元卿瞧着她这一路似乎未曾好转的面色道,“在我面前逞什么强?”

弯腰径直架住了她的胳膊“一个两个腿都不想要了、”

语调先重后轻最后几乎没了影,是眼眶红了的踪迹。

这么一提便牵扯到了唐弋雪,顾识欢也沉默了几分。

沈元卿因着和她的母亲顾居安为至交好友,知晓着顾家的几处祖业,而沈家的产业也遍布在各处,沈元卿便借着出门的由头,让人将信送到了顾家的铺子中转交给顾识欢,铺子的人不认识顾识欢,但是管他们的老板认识就够了。

才有了今日合谋的一处,若是说合谋也算不上,沈元卿原本来无隐市便是想着楼建之始,由她引燃炸药,将那些日本军官的命埋葬在这片废墟之下,为她女儿报仇。

当然这里也包含着她的命,可到认定她就是自己女儿时,便改了注意。

说来可能奇怪,来时满腔的恨意与怒火,见她时却熄了几分,或许这就是血脉相连的神奇之处,明明没有任何证据,可是与她见的那几面,那种遥遥两望的心跳不会骗她。

或许她和她父亲一样都有着满是天下百姓的慈心,但对她而言她活着就够了。

闲来偷听耳语,便理清楚了她和吉野一郎的关系,虽不知过程如何,但吉野一郎对女儿的存在有着威胁是必然,今日这一场局就是结果,唯一的意外就是她射出的那一枪。

沈元卿扶着逞强的顾识欢道“一个两个主意大了,我是年纪大了也管不得你们了。”

“知道你一向心思多,或许是知道我们并非你亲生父母,什么事都对我们藏着掖着,不曾和我说过。”

“但是识欢,在伯母面前,不用事事逞强。”

听闻沈元卿的话中的几分关怀,顾识欢的眼神带着几分的滞楞,她以为沈元卿知晓了她喜欢唐弋雪的事情会对她多加厌恶,即便从前她说过不再多加干涉。

可那是当着她死了才说的,她又怎么敢信。

“上船吧。”顾识欢道。

沈敬交代好了一切拿出两份户籍递给沈元卿“姑母,这是伪造的户籍。”

“船上的人会一路护送你们回定安。”

“保护好自己,也护好你表妹。”

“姑母放心,只要我还在这里,一定会与表妹一起活着回去。”

顾识欢拿着打火机的手蹭出的火苗跳跃,等着他们二人说完,不知是安慰沈元卿还是什么。

“周立文和坤叔他们都留在无隐市这边。”

“会护好她的。”

“姑母就麻烦你照顾了。”

“嗯。”顾识欢伸手摊开自己的那份户籍,才瞧清上面写的身份。

沈元卿自然也瞧见了,“我们上船去了。”

“姑母再见。”

身后的人瞧见连忙过来扶着顾识欢二人。

船上一共分为三层。

沈敬让人包了整个三层,选来照顾沈元卿的人也当是那一家的太太出门并不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

随船的人里面沈敬安排了以为老大夫在船上跟着。

顾识欢的腿上原本是枪伤,又是在上船之前受的伤,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拒绝了找大夫看。

此次亲自送沈元卿回定安也不过是为了让唐弋雪安心。

船行水快,倒是在战火之多了几分的悠闲。

因着三层让沈敬包了的缘故,拦住了许多人上船的步伐。

行至第三日时,途中的雨稍才停歇,船下的人有着几位闹着要上来,屡屡被拦与雇的人吵了起来,险些动手。

沈元卿便发话允许他们上来了。

顾识欢则是早早寻了处偏僻的地,细翻着书,偶尔间吃着一旁摆好的吃食。

正是冬日,虽是背风处,但难免有着几分凉风刮来。

睡梦之间顾识欢伸手扯了扯薄毯将自己盖了个严实。

柔软的触感却也惊醒了她,望着手心的东西,顾识欢盯着看了半响险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分明没拿薄毯。

沈元卿换了一盘果子走过来,便看见她醒了问道“还吃吗?”

顾识欢摇了摇头,沈元卿见她摇头便将东西放在自己身侧,坐了下来。

“今天好些了没?”

“嗯。”顾识欢都有些习惯了她每日重复问的这句,伸手用炉火上的茶壶沏了一盏茶递给她。

“每天都是这些话不烦的慌?”沈元卿偏头看向她,而后又问道“你怕我?”

顾识欢细细琢磨了她这句话,觉得若说是,实属不合理,因为她并不惧沈元卿,若是说不是,也不合理,因为她是唐弋雪的母亲,所以对她时总多了几分的谨慎与顾虑。

小时候她还能用几分小聪明糊弄过去可如今她都清楚,糊弄不得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沈元卿笑意盈盈的将她这幅面容收在眼中,而道“我一直以为我和弋雪是最亲近的。”

“因为我和她是母女,无论怎样心连着心的。”

“那天你和我说起她幼时的事,我恍惚间才认识到你和她才是最亲近的。”

顾识欢的眼皮轻颤了颤,不知她要说出什么话来只是道“我和她同龄,总说的来一些。”

“那不如说说她都和你说过些什么?”

半响没听到声的沈元卿并没有停住话头“她没有出生前,我想着要是生了个女儿,一定要将她娇娇的养着,你来的前几年她也确实如此。”

“我稍微凶两句她就听了,挨她父亲训是时也总向我求助,我自然也是惯着她的。”

“可能是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的缘故,她就一直向着我,我也极为开心,总觉得着这就是我想要的女儿。”

“后来渐渐地我发现她其实有些叛逆,并不像我想的那边安静,喜欢疯玩,虽然变了可仍旧喜欢,因为她是我生的。”

“因为方姨太怀孕一事她看出我的伤怀与不高兴,对我似乎变成了一种刻意的迎合,或许不能说迎合,她只是想让我高兴。”

“对方姨太也颇有些针对,时常又站在我身边安安静静的,可是我还是不喜,却又不知如何教导让她不要在意大人之间的事情。”

“接着你就来了。”沈元卿敛唇笑了,将茶盏摇晃,“你来了以后她又变成了那个喜欢拉着人闹的,可能这就是同伴,不同于宋明月白日里就能见到,你可以整日的陪着她。”

“这种变化其实我很高兴,却也不宜夸赞,识欢,或许我该说谢谢你,因为和你的亲近,让她的那些无处安放的情绪释放。”

顾识欢并没有想到沈元卿会说这些,带着几分的忍耐而不得,只道“大小姐也安抚了我许多无处安放的情绪。”

“所以这是你喜欢她的原因?”

顾识欢脊背稍微绷紧了些不知她问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也如实道“不是。”

“那是什么?漂亮?认真?”

听出她的话中没有恶意,顾识欢便认真答道,“喜欢一个人就是她的这个人,无关乎任何的东西。”

“什么漂亮,慈悯,敬业,认真都只是她这个人的附属品,换成其他任何人有这些东西我也不会喜欢。”

沈元卿点了点头“说的挺好。”

将目光看向了那遥远的海面上。

“也是我应该反思的。”

“我总是奢望她长成我想成为的样子,可也忘了她一直在成长变化。”

“人这一生何其短暂而又漫长。”

“需要的从来都不是同伴,刚刚我说错了,你们不是同伴、”

“是伴侣。”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从前慢
连载中南野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