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衣裳,从后门出,绕进了一条小巷子,再走上几步长梯,上围栏,本以为到了地方,却发现原来刚刚只是一个上坡,又坐上了黄包车。
两边街道开阔,虽已入夜可还热闹,渐渐地唐弋雪才发现这些人好像都在往一个地方走。
便听顾识欢道“这三日,是沿海的原住民,祭海的日子”
话罢,唐弋雪便瞧见了映入眼中的篝火和渔民以及海域。
“这里是内海”平隆靠海因着地域,在陆域形成了一内海。
唐弋雪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碗帽又伸手扯着顾识欢额前的帽檐往下拉,看不见她的眼睛又得意的笑。
“这也是哄我高兴?”带着一丝得意狡黠问道。
“嗯”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那走吧,袁小姐~”
入夜的海风带着凉意,海浪,篝火,欢笑,卷起纠缠的衣角,总归不会有人认出她们。
顾识欢拎着唐弋雪的鞋跟在她的身后,瞧着她脸上笑也跟着笑了起来。
实现了。
初来平隆时便想着如果有机会带她来这里,如今实现了。
玩的累了,回城的路上,唐弋雪便自己在顾识欢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地方靠着。
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今天受了什么委屈?又或者是昨天?”
“嗯?”迷迷糊糊间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原来她都知道啊,所以是真的在哄她高兴。
“不想说?”见她没应又道了声。
唐弋雪又往她怀里钻了钻“没有,只是好像有点麻烦。”
顾忌着前面还有个车夫,唐弋雪便小声趴在她耳边道“你认识一个叫林照的人吗?”
“他招惹你了?”
唐弋雪眨了眨眼睛,还真的认识啊?
“我也不确定那是什么地方,只是好像是在城外的山上”
“闻到了硝石的味道,有私制火药的可能。”
“他胁迫让我给他救人。”
“那人受的是枪伤,子弹卡在了腿骨里,应该是有人尝试取过没成功,反而发炎昏死过去了”
说完又带上得意的笑“不过你放心了,我取出来了”
“不过子弹我看了一眼。”似有些犹豫般“是七九步枪的子弹。”
“这种枪我在街上的警卫兵肩上见过”
“我觉得他们是山匪”
“可他们对我态度还算好,又不像说的那种作恶的山匪”
“我借着上厕所的时候,看了一眼,里面位于一处山谷里,有村庄”
“不知道是什么人?”
顾识欢伸手扶着她的脑袋往自己肩上靠,她不曾想到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唐弋雪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睡吧,我讲给你听”既然林照动她的人,就不能怪她揭他老底了。
“他是东路山的大当家从前收养的义弟”
“也是东路山土匪的二当家”
“东路山二当家?”唐弋雪想抬头又被顾识欢按了下去,来了这么多天,她记得东路上二当家不是没人见过他的正脸吗?
“嗯,下次若是他在胁迫你”
“你就将他的正脸照寄到警察厅去威胁他”
别人不知道她还是知道,没了这张脸,林照想要在平隆城内再打探消息就没这么轻松了。
“还有记住了,如果下次再碰见什么事情,找不到人就去西二街的成衣铺子里找一位坤二爷,她会帮你”
唐弋雪张了张口想要问她在干什么,又或者做什么总觉得她的身上藏了很多秘密,但又觉得顾识欢没告诉自己,就是不想和她说。
顾识欢瞧着她这个眼神,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大小姐,放心我和他没什么关系”只不过两个人有个共同的敌人罢了。
“以后再告诉你,现在知道了不安全”
“那你、好好保护自己”
赶着时间回去,又连忙换了衣裳,上车回家,摇摇晃晃的又睡过一路。
顾识欢本想着坐在车上看她进去便好,可瞧着暗戳戳在衣裳下勾着她的手,又不停使眼色的唐弋雪,道了句“我自己拆了”
见自己说了,唐弋雪楞了一下仍旧没松手,顾识欢想难道不是说的拆线的事情便又跟着下车。
“麻烦在这等一下”探身轻道一声。
“是”
走进门瞧着还在等着她的一众佣人,唐弋雪皱了皱眉,还真是不方便。
“你们先下去吧”
木梨、木桃众佣人“是”
“袁小姐,请进”脸上又挂上了恰合时宜的笑。
直到上了楼没人了唐弋雪才松懈下来,知道她时间紧便又立即跑到房间里。
“给,这个”
打开来看时,里面放着整整齐齐四个平安结。
“之前你走了,我就每年替你求了一个”
又放心似的拍了拍“保平安的”
也就只有她还记挂着这些小事“好”她会挂身上 。
见她欲走“记得涂药”
“知道了”顾识欢应了一声“不是很困?去睡觉吧”
唐弋雪看着她的背影,关上了房门,她想背道而驰的两条路不是越走越远,而是在某一天兜兜转转历经成长又遇见最初的人。
平隆的秋天漫长,路边的树似乎永远也不会像洪都那般由深绿变成枯黄,听街上的人总说降温了降温了,唐弋雪也没觉得冷了多少,趁着某一天的周末的时候回了一趟沈家,见到了一直在外未归的姨母沈珺。
当年沈珺姨母成亲时,因着战事,她和母亲未曾从洪都赶来,如今她的女儿也有八岁了。
沈淮平总是喜欢逗她,小姑娘一哭就喜欢往她怀里钻。
这让唐弋雪总想起自己小时候,她小时候也爱哭,学舞蹈学不会哭,打破了怀特先生的瓶子哭,挨了父亲的骂哭……但她总爱往顾识欢的怀里钻。
将小丫头伸手一抱,抱在怀里,“坐表姐怀里她不敢欺负你的。”
沈珺虽嫁给了一个西洋人叫凯尔,今日倒是没回来,但孩子却是随了母姓叫做沈颜,时常在外游历,帮着沈礼勘地办厂,此次回来是告与阿公和大堂舅当下的时局。
沈松柏早年办医馆发家,生意交由长子沈礼后便更上一层楼,陆陆续续的拓展到了各行各业。
“此次外出,倒是没找到什么好的地方”
“西边的难民不断,频频起义,山匪频现”
“我和凯尔几次走小路险些被土匪劫去”说的平淡其中惊险却难以言喻。
“父亲,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沈松柏难得的沉默了一瞬。
沈礼“如今南北停战十年已经过去了一半,西边起义,难民增多,可是与李志陆增税有关”
唐弋雪从这位大堂舅的口中听到这位南方总统的名字一时将耳朵侧了过去。
沈松柏:“是也不是,我年轻时曾外出游历去过西边,彼时三方政府还算稳定”
“西边,土地贫瘠,本就不好种出粮食,想必你这次去西边也看到了”
沈珺“是,西边的地确实过于贫瘠了些”
沈松柏点了点头“本就难以裹腹,又苛捐杂税,弃地而逃占山为匪的人就多了,难民自然也就多了。”
“如今苛捐杂税一增,怕是上面又要有什么动作了,凯尔说,租界内最近暗地里似乎又有了动作”
沈松柏抬手止住了她的话“有动作是迟早的事,只不过什么时候能打起来是另外一回事”
“咱们这位总统好战,为一己私欲,丝毫不将百姓放在心中,原先主和派的赵平又被暗算致死,剩下主战派的韦时东拥护着他,能不打起来吗?”
“当年赵平前脚刚死,后脚不过一年时间,三方便打了起来”
唐弋雪皱了皱眉头,觉得赵平这个名字甚是熟悉,结合年份,恍惚间想起来,那年顾识欢昏迷中攥着的报纸,手中就是赵平二字,后来因在家中没找到那天的报纸,她还特地去许凤娇家中找了一份。
“赵平,是因通敌被处以枪决的那位?”
沈颜听她出声坐在怀中抬头眼睛也不眨的盯着她看。
沈家众人也只当是她年幼在父母口中听到的,沈礼点头道“是”
“当年时报说是通敌,说枪决就枪决了,当时南卓的百姓都说他爱民如子,减赋税,修水渠,剿匪患,可偏偏证据确凿,连翻供的机会都没留下”
“赵家老小及妻族都死在了牢里”
“都死了?”唐弋雪惊道,因着动作太大,沈颜险些掉了下去,连忙揽住她。
严如华“嗯,当年赵平先被处以枪决,顾家因走私鸦片被拘留,赵夫人身怀六甲尚未被枪决,可后来因审讯难产死在了牢房之中”
“其余老小,也在牢房中相继去世,明里查出来的资产也充了公”
“哼”沈松柏冷哼一声“说是通敌,证据又没公示出来,不过一年就打了起来,这样人让我怎会捐出家资。”
“不过是嫌他碍了路,铲除异己,为一己私欲罢了!”总归这里是平隆,是沈家,他没什么不敢说的,这也是沈松柏不愿家中诸人从政的缘故之一。
其余诸人见父亲(阿公)生气皆沉默不语。
严如华拍了拍唐弋雪的手“弋雪你不知道,你阿公生气也是有原因,当年赵长官在世时,南方尚且安居乐意,一切向好。”
“赵家老小去世后,连赵太太顾居安族中人也皆被关押致死。”
“顾家的家产充公做了军资为打仗埋下巨资,这也是当时攻打冯宁和为政府的底气。”
“当时被扣押的还有几家富商,不过以赵家为代表罢了。”
“就连如今这袁家也是趁着顾家覆灭之后占了顾家的市场发展起来的,不然怎么会轮的上他。”
“原本用之于民的东西,反倒滋长了攻战的野心,怕是赵平长眠地下都会不安”
“爹,咱们还是早做打算,咱们这家业够保一家老小吃穿不愁了”
沈松柏何尝听不懂沈珺的意思,他怕啊,怕沈家成为下一个顾家,他不让沈家众人从政便是怕此,可若是没有老二,沈家怕是早已经被视为眼中钉了,盘根错节,早已经难逃了。
可他又何尝不是顾忌百姓,若是沈家一一收回置办的产业,失业的百姓又该如何,这难民又如何。
“罢了,长江后浪推前浪,撤吧,记得动作放缓些,勿让人察觉了”
“另外,既然是散了,便将多的钱匀出来布施给那些难民去”就当他自私些吧,总要顾忌着一家老小的。
唐弋雪坐在一旁听着,阿公阿嬷口中的赵家、顾家、袁家,心中涌起了一个猜测,可又立即被推翻。
顾识欢。
顾居安。
所以顾识欢这是你的难言之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