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一刻,宫外来信。
刑部尚书府挖出女尸一案尚未查清,尚书刘玉春留下认罪书自裁。
赵观云听顺天府尹奏明刘玉春的死因,压着火气将沈昭给自己的证据丢过去,冷声道,“这些是那些人骨的来历,死了也要给朕查清楚。”
顺天府尹陆景文捡起地上的折子,战战兢兢退出去。
沈昭抿了下唇角,抬脚跟上。
她知道政治角力会死人,也一再安慰自己刘玉春不是自己杀的,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走出御书房,她用力做了个深呼吸,再次安慰自己做这些为的是能活下去。
稳定好情绪,沈昭提气加快脚步拦住陆景文,从容开口,“圣上交办的案子,你当尽力而为,若有人阻拦可随时入宫。”
说罢,她将令牌递过去,状似不经意地说,“陆大人想为百姓办事的初心,不知还在不在。”
陆景文怔怔看她,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喉咙,嘴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去吧。”沈昭将令牌丢过去,转身回去。
陆景文接住令牌,人也从震惊中回过神,心潮澎湃。
皇后是在暗示自己,此案必须查清,如此才能给百姓给那些死去的女子一个交代!
刑部尚书刘玉春畏罪自裁的消息传开,一早随他入宫请皇帝裁断的几位尚书,如坐针毡。
跟百人坑有牵扯的官员犹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安。
奈何此案惊动了皇帝,无人敢阻挠陆景文查办。
次日申时,百人坑内的人骨来历查明,城中的三家勾阑被查封。
牵扯到此案的官员共十余人,皆被捕入狱。
皇帝念刘玉春历经两朝劳苦功高,又已认罪自裁,其九族死罪可免,罚没所有家产充入国库。
同时下令,刘玉春族中直系男丁不得参加科举,已通过科举入仕的男丁全部下放至偏远州县任职,不得升迁。
圣旨下,各部尚书愈发不安。
内阁首辅刘敬打着平天子之怒的名义,召集辅臣在早朝之前,拟定新的刑部尚书人选,孰料皇帝竟带着皇后上朝!
文武百官震惊不已,回想起日前皇帝会带皇后上朝的传言,一时间竟忘了出声。
皇后连字都写不好,竟也敢参政议政!
勤政殿静得可怕。
一干朝臣死死地盯着沈昭,眼中有嫌弃、鄙薄、愤怒,仿佛她踏入此地会带来了不得的晦气一般。
沈昭视若无睹,扶着伤势未愈的赵观云,坐到龙椅之上缓缓抬起头。
众臣礼毕,内阁首辅林敬第一个站出来,怒斥沈昭上朝的行径,“后宫不可干政,圣上此举不妥,请皇后回避。”
“请皇后回避!”大学士杨乾良也紧跟着站出来指责她,声色俱厉,“前朝之事,不需要一个妇道人家指手画脚。”
“大梁祖训,后宫不可干政,圣上若开了先河后患无穷。”户部尚书李平康也出列谏言,“若圣上执意这般做,老臣就是死也不同意。”
其余朝臣也跟着指责沈昭妄为,指责皇帝坏了规矩。
沈昭听他们骂了一阵,转头看赵观云,眼里写满了警告。
赵观云抬手抵着唇,在她无声的威逼下,剧烈咳起来。
咳嗽声仿佛一记鞭子甩下,众朝臣讪讪闭嘴。
赵观云咳了一阵,面上怒火翻腾,低哑的嗓音如同裹了寒冰一般,“李爱卿既已放话,那就去死吧。”
李平康在皇兄封宸妃之时也以死相谏,只不过并非真心阻挠,而是演一下维护皇权正统的样子。
他与刘玉春一样,都是谢家党羽。
宸妃也想登临帝位,并非一般的妃子。皇兄踏过尸山血海夺取大梁江山,要的是与她白头偕老,对她从不设防。
殿上的气氛逐渐凝滞。
李平康骑虎难下,当真梗着脖子去撞殿内的柱子,文武百官竟无一人阻拦。
沈昭并不打算出手也没觉得他真的会死,谁知赵观云突然出手射出暗器推了他一把,竟生生撞死了。
她心跳猛顿,下意识攥紧赵观云的胳膊。
赵观云用余光扫她一眼,心底生出莫名的情绪,等回过神手已经覆上她的双眼,“别看。”
黑暗袭来,沈昭的心定了定,还是控制不住直面杀人现场的恐惧。
“圣上,李尚书他去了。”李元福又惊又怕。
赵观云抬了下眼皮,懒散出声,“还有谁要死的,今日一并死了,朕全部厚葬。”
林敬和杨乾良对视一眼,气哼哼退回去。
当值太监将李平康的尸首抬了下去,柱子上和地面的血迹转眼被擦干净,无人再敢置喙。
“妇道人家不可参政?”沈昭逐渐冷静下来,缓缓开口,“圣上乃是我的夫君,我身为皇后,在圣上龙体抱恙,大梁出现危局之时安于后宫不闻不问,岂不是德不配位?”
林敬一口气噎在胸口,吞不下吐不出,一张脸逐渐憋成紫红色。
皇帝封宸妃之时他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盖因自己是获益的一方。如今皇后临朝,只怕宸妃难以继续往日的恩宠,自己再多言下去这首辅的位置定会不保。
半月之前,谁能想到帝王的心思竟如此难猜?
“皇后此言甚是。”赵观云眼底划过一抹笑,紧跟着又开始咳嗽,苍白的面容因肺部挤压而多了一丝红润,“可还有人有异议。”
皇嫂这是在故意逼着谢家一派自乱阵脚。
刘敬不出头,殿上又刚刚撞死了个李平康,其余朝臣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无人敢反对。
赵观云淡淡扫了一圈收回视线,下令早朝继续。
有本上奏的大臣出列,工部呈上河口十六城的地图和沙盘。
河口十六城上半年水患肆虐,下半年遭遇严重旱灾,百姓颗粒无收。粮商趁机屯粮哄抬粮价,衣食无着的百姓近段时日频频闹事,当地官员疲于应付,流民起事已波及三城。
如不及时镇压,迟早形成大患。
沈昭听他们吵了半天,河口的流民要如何处置也没个具体的方案,不由地多看了一眼刘敬。
内阁送上来的票拟奏折上,得票最高的处理办法,是发放赈灾粮、被,让流民先安然过冬。
单单是发放赈灾粮就能解决,就不会有流民闹事。
在原来的剧情中,流民闹事最终波及十六城并组成叛军,欲推翻朝廷。
赵观云能把事情闹大,就一定有办法提前按死,允许奏折呈送到内阁,多半是要针对刘敬。
跟粮商勾结的巡抚和几个知府,都是刘敬的门生。
自己原本也要利用这件事,他起了头自己收尾,一人一半利益。
“发放赈灾粮、被褥既已实施,为何不见成效。”赵观云又开始咳嗽,脸色比方才还要冷。
沈昭抬手给他顺气,演足帝后恩爱的模样。
“十六城百姓受灾者过半。”户部侍郎出列回话,“赈灾粮已发放过一次,还有数以万计的百姓挨饿。”
赵观云抬眼看他,“百姓的诉求是什么。”
“回圣上,百姓希望能买到平价的粮食,来年能顺利春耕。”户部侍郎的嗓音低下去,“还希望朝廷能免除赋税。”
大殿再次安静下去,皇帝的咳嗽声连绵不绝。
许久,赵观云止住咳嗽,抬起头看了一圈殿上的众臣,言语间裹着不掩饰的怒火,“河口十六城乃是大梁的的粮仓之一。尔等明知百姓只求免去今年的赋税,来年能顺利春耕,为何迟迟不作为。”
户部侍郎偷偷看了看刘敬,哼哧半天,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其他人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脑袋全都埋到胸口,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我去瞧瞧沙盘。”沈昭松开赵观云的胳膊站起来,下了龙椅走到十六城的沙盘前,负手细看。
朝臣不敢当着天子的面放肆议论,落在沈昭身上的目光,都跟刀子似的阴冷又锋利。
她一个妇道人家,能看懂沙盘就怪了。
沈昭看了会,平静转身回去,轻声跟赵观云说,“十六城此次受灾颇为严重,流经桐城的西石河因暴雨改道,淹了无数良田。随后大旱,能耕种的良田不足原先的三成,沙盘上只摆了这些。”
说罢,她伸手拿过李元福送上来的舆图,展开给他细看。
西石河两岸的河堤多年不曾修筑,每年都会发生水患,今年尤其严重。
解决十六城的问题,不仅是制止流民闹事,还得让他们看到希望,看到朝廷修筑河堤的决心。
赵观云低头看完舆图,沉声发问,“皇后以为如何解决是为上策。”
“粮商屯粮居奇哄抬粮价,找出背后撑腰之人惩治,并修改律法凡再有如此行径,一律严惩。”沈昭瞟了一眼刘敬,淡漠出声,“赈灾要讲策略,粮食被褥有限,难保无人多次领用,不如以工代赈还能顺势修筑河堤,广开水渠。”
赵观云想起日前她曾同自己说过此事,再次追问,“皇后如何得知粮商屯粮是有人撑腰,空口无凭的猜测,会让当地官员寒心。”
“我当皇后有什么稀奇的法子,原来都是猜测。”刘敬冷笑,“以工代赈,难道就不怕地方官员层层盘剥了吗?”
沈氏离经叛道的行径,京中无人不知。
她是何时学的这些本事,竟懂得修律法严防官员与商户勾结稳住粮价,以工代赈安抚闹事的百姓!
“赈灾的粮食被褥由户部核定数量,八百里加急,通知未有受灾的府州取府库银按量购买粮被,照受灾人数发放。所费银两,从今年的税银中减免。凡账目不清、推诿不办的地方官员,砍了就是。”沈昭嗓音凉凉,“户部若是做不来此事,那便成立赈灾指挥部,专管各类灾害赈济、灾后重建。”
刘敬哽住,竟找不到理由反驳此举不妥。
其余朝臣也如他一般吃惊,看皇后的眼神多了些许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