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之七

耿甜谨慎地救回了伊莱的灵魂,也确保了他的身体健康,再不敢乱来。但伊莱的心似乎碎掉了……

情感上,伊莱不想承认自己成为了这个世界最后的幸存者;理智上,伊莱又确信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此时此刻,伊莱陷入了一种自我厌弃之中,算是“幸存者综合征”吧,他并不庆幸自己活了下来,甚至以此为耻。如果真的能让他自己选,他宁愿与世界共存亡。

耿甜一直仔细地观察着伊莱的反应。

心碎的伊莱瘫坐在地上许久,默默流着泪,耿甜能感知到他那股自厌自毁的心情。先头他是以“帮助别人”为生存动力的,现在这份动力没有了,他本人没有对生的渴望。

耿甜担忧地劝了劝,“你可别想不开啊,现在的你是这个世界的独苗苗,是世界存在过的证明!”

伊莱茫然地喃喃:“世界……存在的证明……?”

“从小的方面说,你身上留着你父母的血,是你父母的延续;往大了说,你的生命源自这个世界,是世界衍生出来的一角!只要你活着,相当于你的父母、你的世界活着!千万不要想不开自杀哦!”

耿甜是真心这么想的,在之前不知道多少年的漫长黑暗中,她无数次被逼到发疯,就在那边想着要为了父母延续自己的生命,哪怕拥有父母血脉的肉`体消失了,被父亲抚养长大的灵魂还在、记忆还在,那她就仍然是耿甜,仍然是父母的孩子。

这也许是她个人的求生意志,给她找了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无关父母、无关血脉延续,只是因为她想活下去罢了。

实操下来对她挺有效果的,只要一想到父母某种意义上在她身上得到了永生,她便获取了极大的慰藉,多少能减轻孤独与痛苦,让她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这话显然对伊莱同样有用,他刚才茫然麻木的神情退散不少,眼神也恢复了聚焦。他捡起印刻大树徽章的剑,尽量擦干净,送回了配套的剑鞘之中。背着这把剑,伊莱开始收敛各个齑粉堆的衣物,似乎有做衣冠冢的打算。

耿甜在一旁看着,不解地说:“这个世界已经死了,迟早会分解消散,你在这里费力建坟没什么意义,等世界消散,坟墓也就消失了……”

“嗯,我知道。”伊莱低声回道,“我想,坟墓、葬礼对死去的人本就是没有意义的东西,只对活人有意义。”

似乎是想跨越悲伤,伊莱不辞辛劳地挖了很多坑。收殓不到尸体,便收殓地上的齑粉堆与衣物。他收集了一些木材、石材,雕刻墓碑。光是一个神殿,就有巨大的工作量。

伊莱几乎是在神殿长大的,无论关系好坏,他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为所有人建坟,连最可恶的教皇都有了“安眠之地”。

耿甜本来想要帮他,但被他拒绝了。他过去的喜怒哀乐、他悄悄隐藏的仇恨、他追寻的真相、他曾经信仰的一切,都被他亲手埋葬。

伊莱并不是想走形式,也不需要效率,最终墓地建得如何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他建坟的过程,这是他消化情绪的过程,是他对这个世界漫长的告别。

耿甜看着他的行动,大致能理解他的想法,但耿甜失去了父母的骨灰,连衣物或其他爱用品都没有,她不想给父母建空坟,只当心中有坟,时时惦念,想必她的父母不会介意。

左右没什么事,耿甜有大把的时间挂机发呆,分出一个“自己”静静陪在伊莱身边,时不时听他说些过往的回忆,分享属于伊莱的酸甜苦辣……唔,伊莱说得平静,耿甜却觉得他短暂的人生中,苦太多了。

伊莱最大的痛苦,便是“没能达成任何事”。

伊莱没有找到拯救世界的办法、没有找到母亲被杀害时掩盖的真相、没有为母亲与如同老师的圣女复仇、没有结交到可以交心的朋友、没有获得足够的力量、没有救到任何人……他才十二岁,如果说他是故事中的主角,那他这个年纪,还在前期卧薪尝胆的潜伏中。

他忍受了许多常人所不能忍的痛苦,甚至在世界性灾难前,理智地放下了自己的个人仇恨,优先为坑害过自己的集体做事。

然而,这都没有意义了。

时间没有等他。

死亡也没有等他。

…………

……

其他的“耿甜”如同勤劳的小蜜蜂,散落在各个世界碎片之中,搬走她觉得会有用的东西。

后来耿甜觉得初始星球放不下了,她又开始捏其他适合生物存活的星球,逐渐胆大,这些星球被她扔进了小宇宙的各个角落,说不定亿万年后,自发就有智慧生命与文明孕育出来。

正好这种时候她的小世界“动荡”得很,伊莱在这边的世界碎片生活,反而安稳一些。

建好神殿这边的坟墓,耿甜陪着伊莱逛了大半个世界,为了节省时间,大部分路程都是耿甜带着伊莱赶路,他们去了许多个“幸存者基地”,伊莱也为那些地方建坟,不过其他地方倒没有那么细致,他都是建一个大墓,单独树个碑。

他们搜集了很多当地的书籍、日志,耿甜纯粹当故事看,伊莱却写了小册子,将那些东西归纳整理,背着到处走。

他的食水来自各地的库存,总归能找到一些没被污染的食水,顶多不那么新鲜。

耿甜拿出过【商城】兑换的好东西试图引诱伊莱,可惜她若不主动分享,伊莱完全不会向她讨要,宁可吃些臭臭的过期品,过着犹如苦行僧的生活。耿甜看不下去,经常主动介入,强硬改变伊莱的生活习惯。

伊莱也去了曾经属于卡佩家的领地,在混乱的战场废墟中,找到了家族宝剑,也为家族的属臣、骑士、领民们建造了墓碑。他的父母终于能重逢了……虽然只是衣冠冢,但好歹合葬到了一起。

耿甜看他那么不舍的模样,等伊莱离开后,悄悄将卡佩城堡搬去了初始星球,就当以后给伊莱的惊喜。

前前后后耗费了大半年,在伊莱的指引下,耿甜找到了不少曾是这个世界的传说宝物,她甚至捡到了一颗还活着的龙蛋!真是奇迹中的奇迹!!藏得也太好了吧!她差点漏掉!

有不少地方,是耿甜粗略扫图搜集时会忽略的隐秘边角,在这个世界的人们口中也只是传说故事,普通人都去不了、找不到,也就耿甜有那个本事去实践故事里有多少是真的。

完成伊莱要做的事,便是耿甜的冒险了。虽然这场冒险之中少了点人气,但他们依旧见识到了许多壮丽的景观,哪怕是耿甜的像素视野,都觉得要创造出那般景象,不是随便几笔就可以办到的。

在这个世界碎片的旅行即将结束,耿甜犹豫了好几天,才鼓起勇气问伊莱:“你在这里还有别的事要做吗?对往后的人生有什么规划?要不要去我的世界生活?”

伊莱看着愣了一下,没能立刻回答。

耿甜很紧张,就怕他说不要,哪怕是与旧世界共存亡,也不想去她的世界……

毕竟伊莱的虔诚,耿甜都看在眼里,没认识他之前,耿甜还觉得但凡这小孩想活下去,都得依赖自己,总归会成为自己的信徒。然而现在她已经足够了解伊莱了,知道这小孩的思想觉悟是普通人不能及的,不一定会愿意改信……

沉默间,耿甜困扰地点了点额头,心里阴险地想着,如果伊莱拒绝自己,那也是要被绑架的!啊不,也是要被强行带走的!就算不指望他当自己的信徒,作为唯一一个活人,必须留在她身边!

强扭的瓜有强扭的甜,桀桀桀桀……

“我知道了。”伊莱平静的声音打断了耿甜脑补的强取豪夺剧情,“请让我去您的世界生活吧。”

耿甜满脸惊喜地追问:“你确定!?不会反悔!?我跟你说哦,等你反悔也来不及了!在我身边可没有回头路!”

伊莱似乎对她微笑了一下,耿甜没看清,他拔出珍惜的家族宝剑,单膝跪在耿甜面前,双手平举宝剑高过头顶。

“无论富裕,无论贫穷,无论伟大,无论卑微,无论健康,无论伤病,无论生,无论死,我伊莱·卡佩都将永远憧憬您,为您献上全部的忠诚,我是守护您的坚盾,我是为您而战的利刃,我是您手中的权杖,我是您身下的高座,我的喜悦、幸福只寄于您,我活着的躯体围绕您,我死后的灵魂也将回到您的身边。”

耿甜惊讶地捂着嘴,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伊莱这边的传统仪式,但这份誓言未免太沉重了!她可是神诶,哪怕看上去没个神样,在“规则”之中都是“神”,在她面前说出的话,是必然要应验的!违背向她许诺的誓言,将会得到比死亡更可怕的惩罚!

没有得到耿甜的回应,伊莱也不着急,他只是静静地举着剑,等待神明对他的安排。

耿甜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到剑刃上,对他许下祝福,对他的誓言表示认可。

“我接受你的一切,我宽恕你的一切,我应允你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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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末日开始的像素农场
连载中黄泉二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