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
桃花神绯色的衣衫飞扬，召唤无数桃花花苞升腾，像一颗颗瞄准的子弹，随时准备终结掉不遵从桃花神的敌人。
方谣毫不畏惧，收起晃来晃去的猫尾，金黄的瞳仁像两把利剑，“猫也许会背叛，但从来不会撒谎。”
“你无法接受息侯死去，而自己独活的事实，这份对爱情的背叛深深刻进你的心里，在岁月里发酵，就像熬了一碗有毒的桃花酒。”
成神的人表面慈悲，内里却时时刻刻受这毒酒的侵袭，这是桃花神的心魔。
猫踮起脚尖，在宫墙上优雅迈步，高昂着头颅巡视自己的领土。
“但别忘了，这里是你的幻境，也是我的。”
猫咪翻动雪白的耳朵，伸了个懒腰，向空中踏出步子。
那里是空的。
桃花神刚想出声阻拦，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已经不知不觉被小猫吸引走了。
它怎的，卖弄萌色！
粉色的猫爪肉垫在空中踏出一圈圈涟漪，一个个幻象出现在两人面前。
幻象中是不同朝代男女的爱情故事，仔细观察，男人长得极为相似，俊眼修眉、神采飞扬，命运似乎极其不偏爱貌美之人，这些故事的结局都是男人失去了所爱之人，悲伤欲绝。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息侯死后你的心魔一半沉溺幻境，饱尝息侯在世的痛楚；一半入了轮回，生生世世尝尽永失所爱的滋味。”
桃花神盯着幻象中那张熟悉无比的脸，“这是我对自己的惩罚，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息侯替我承受的痛苦。”
所以，幻化成他的样子，在人世间一遍遍轮回，在破碎爱情中祈求感受一点熟悉的疼痛。
“我在人间轮回千年，连像他的替身我都没曾找到过。现在你告诉我，他没死。那这几千年来，他为什么不来见我，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桃花神居高临下质问方谣，她的眼里血丝崩裂，流出两行血泪。
方谣叹了一口气，“你身有魔障，扰乱了视听与判断。你刚刚不是问我，如何看破你的桃花神身份吗？”
“其实，我用的是排除法。”
不是看出了你是桃花神，而是知道你不是息侯。
见对方像绕口令一般，桃花神的脑袋又开始痛了。
“还不快说，文行在哪？不然我就用桃花幻境把你撕成碎片。”
猫咪踢了踢离自己最近的一颗幻象球，水球缓缓变大升到空中，变成了一个水气球，“看来你当真不知，不如看看这个。”
幻象球里是一个娴静的女子，正坐在桥头喂鱼。初春微寒，水面澄净，一阵风过，吹乱她额间的碎发，在旁人的招呼声中，她轻启眼眸，望向幻象球外的桃花神。
“……林珍？”
桃花神错愕地对上林珍的眼睛，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
*
林珍自小便在桃园街长大，爹娘是曦城的卖肉小贩，虽生活清贫却和睦融融。三岁起她就在街上乱跑，爬树偷桃、下水捉鱼，偶尔闲了就去山上摘花售卖，卖不完的花便被她投到河里喂鱼。
十三岁那年，她在河里发现了一条鲶鱼。
鲶鱼生性孤僻，喜欢在泥沙中伏击小鱼和青蛙，但是这条鲶鱼似乎不喜欢吃鱼，也不害怕人类。
每当自己在河边喂鱼，它就会冲进鱼群里吓唬小鱼，小鱼四散而去，方谣每次都被逗得哈哈大笑。有时自己从桥边经过，小鲶鱼也会探出头来，一路护送自己过桥，仿佛她的小跟班。
“小鲶鱼，你是不是喜欢和我一起玩？”林珍把手里的肉沫投在鲶鱼嘴边，鲶鱼不去吃，而是甩了个尾巴，把肉沫当成小球踢来踢去，用实际行动说出答案。
林珍被他逗乐了，“好，我知道你的心意了，只是你要吃得多多的，才能长胖长大，这样才有我林珍小跟班的气势。”
小鲶鱼快乐地游了一个圈圈，似乎在说自己听懂了，然后撞开肉沫旁的小鲤鱼，一口把林珍刚刚扔下来的肉肉吞掉了。
从那以后，林珍经常会带一些米糕、面团、肉条过来，偶尔还会带一些乌漆嘛黑的“食物”，那是她的实验品，专门为小鱼们做的营养鱼粮。
“小鱼小鱼，今天我专门为你们做了食物，快尝尝。”林珍将盒子里那团拳头大小的黑东西掰开，里面也是黑的，还有许多凹凸不平的不明物体，看起来像一个个眼珠子。
河里的小鱼看见岸上的人拿了食物出来，瞬时围城一团，小鲶鱼最积极，挤在鱼群中张大了嘴巴。
当第一粒鱼粮落入水中，一股恶臭四散开来，水中也出现了七彩的水花。
有人投毒，个子小的小鱼直接肚子上飘，没了，反应迅速地早就游走了，只剩下小鲶鱼一脸真挚，一头扎过去，吃了。
“好吃吗？”
面对少女期待的眼神，小鲶鱼张大了嘴巴在水里滚了一圈，意思是：你看，我吃完了。
林珍很受鼓舞，把一大颗鱼粮全给鲶鱼吃了，吃饱的鲶鱼肚子像是吞了个球，摇着尾巴像一条小狗求摸摸。
林珍弯腰，摸了摸鲶鱼的嘴巴。
从那以后，林珍经常做菜喂它，每逢冬季还会做一碗醪糟浮元子倒给它喝，完全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小弟。
一晃三年过去，林珍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成为十里八乡有名的美女，说亲的人踏破了林家的门槛，但是林父林母却一直有个心病。
每天，女儿都会仔细打扮，黄昏时分去河边喂鱼，今天也不例外。眼见天幕黑沉，华灯初上，林珍才挎着篮子回家。
“珍儿——”屋内传来林母的呼唤。
林珍进了里间，母亲正微笑看她，父亲则是一脸凝重。
他又不高兴了。
“阿爹，您看女儿带来了什么？”林珍从篮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枚桃花金戒。
林父拍了桌子，赫然站起，“你又去偷？”
林珍不怂，高声喊道，“我没有，都说了多少次，这些是别人送的。”
“什么样的人会上上次送了一条金链，上次送了金坠，这次又送金戒，不是你偷的还能是什么？今天你若是说出这些金子的来历还好，说不出来就给我面壁思过，不许吃饭！”
林珍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直接到外间跪着了。
林父被这个从小倔强的女儿气得眼冒金星，他自问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对待唯一的女儿却也是百依百顺，不曾短了她什么。
女儿生性活泼好动，他也不拘束，只愿她能快乐长大，谁知过分的自由竟然害了她，让她学了撒谎的毛病。
这些金子来路不明，别人送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那便只能是偷窃和抢劫。
可是女儿身材娇小，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到去抢劫，因此林父断定这些金子是林珍偷的，偷的还是大户人家。
现在人家还没发现，女儿偷偷还回去也就罢了，等到失主报官官府来抓人，那便是反悔也不能了。
看着女儿挺直的背影，林父本想去劝她，又被气得瞪眼摔门而去了。
林珍在外间跪着，直到父母房内熄了灯、呼吸声也弱了，才把房内的金链金镯金戒装在身上，悄悄打开门溜了。
走到河边，她照常拿出一些肉条喂鱼。月明星稀，鱼儿都早早睡了，只有一个一张一合的大嘴巴在等着他，是鲶鱼。
这三年，小鲶鱼在林珍的投喂下长成了大鲶鱼。鲶鱼长得很快，有成年男子的手臂那样长，而且吃得非常多，但它的肚子却一直瘪瘪的，没有吃饱的样子。河里的小鱼小虾已经不够它的日常饮食，林珍便花钱买肉买鱼做大量的鱼食喂它。
前些日子，她正愁手中的银钱不够坐在河边发呆，谁知突然被一个冰凉的东西碰了，回过神来才发现是鲶鱼在碰自己的手背。
林珍将手掌翻转过来，去摸鲶鱼的嘴巴，一滩黑泥顺势吐在了手上。
“呀……”林珍一阵惊呼，等到泥水褪去，才看见那是一条金链子，“给我的？”
鲶鱼在水中沉浮回应，又钻到水底，好像在说这东西是从河底捞出来的。
林珍心大，“既然是从河底捞出来的，那我就收下了，明日再买好吃的给你。”
金链被放在家中几日，最终还是没有去当铺换成银钱。三年来，她对鲶鱼产生了微妙的感情，这条一直陪伴她的小鱼就像自己的朋友子一样，朋友送给自己的第一份礼物，她只想好好收藏。
想到金链的事，林珍叹了口气，“唉，小鱼，如果你是人就好了。”
这样，我们就可以离开曦城一起去游山玩水。
这样，就可以替我证明，这些金子不是我偷的。
林珍将桃花金戒带在手上，对着河里的鲶鱼幽幽念叨。
鲶鱼不说话，又沉到河里，这一次它没有浮上来，林珍以为它吃饱了，便也回家睡了。
一连几天，林珍都在家里不吃不喝，不肯服软。
林父表面一副“她爱吃不吃，不吃就饿死”的态度，背地里却溜出家门，让妻子给女儿偷偷送饭。
这日，他经过曦城河，遥遥看见河边桃树下站着一位玉冠蓝袍的青年，那青年面上带笑，正对他招手。
“找我？”林父眼瞧着周围并没有人和青年对视，便不自然地负了双手在后，朝那位公子哥走去。
“林伯父好，我是林珍的朋友，请问林小姐是否在家？”
“你是……”林父确信自己并没有在曦城见过这等人物，又将青年上下打量一遍，上好的丝绸缎子、时兴的织花腰带。
难道是来送金子的……金龟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