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的没什么滋味,两个人熟悉的陌生人对打发一段共处的时光,都显得无所适从。除了默默地咀嚼,喝茶,时不时聊一句过去,问一句现在,两个人也不知说什么。还记得小的时候,有一次半夜发高烧,我爸不在家,她一个人抱着我去医院打吊针。半夜里病房太冷,她把身上的棉大衣脱下来裹住我。烧得迷迷糊糊的我,听得到她冷的吸鼻的声音。
时间是很有力量,而人的感情也是很奇妙的。即便曾经再亲密深厚的感情,只要时间够久,都可能被稀释。
我和我妈在饭店门口告别,看着她上了一辆出租车。她上车之前还是再次和我强调了一下:“记得一定去联系下你爸爸,一定哈。”
她欲言又止,还是默默上了车。
我心里有些隐隐的猜测。我爸年轻时候做生意吃了太多苦,也受了太大打击。后来似乎生意又有新的起色,也又成了家,可惜经过那些跌宕起伏,身体和心气都大不如前。这些都是考上大学那年,他电话和我说的。
我冲我妈摆摆手:“放心。我会去看看他的。”
我妈心满意足地走了。我还站在冷风里回神,萧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我面前了。
“冷吗?”萧远看着被夜风吹得长发凌乱的我,眼神中流露出心疼的神色,把身上的风衣脱下来裹在我身上,“你太瘦了,小小,你要多吃一点。抵抗力才会好,不然你总爱生病。”
“‘她’呢?‘她’也爱生病吗?”我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萧远眼神躲闪了一下,语气有点尴尬:“‘她’看着气色好一些。”
“多神奇啊,同一个身体,换了个灵魂,连气色都会不同,也不生病了。”我拨了拨头发,手碰到脸,这才发现手指冰凉潮湿,“‘她’是不是很温暖,像小太阳,不像我,整天阴气沉沉。”
“小小,你们是同一个人。”萧远认真地看着我,努力地把这个观念植入在我的脑子里,“‘她’就是你,你们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你只喜欢‘她’,不是吗?大家都只喜欢她,从小到大。只有‘她’才能把生活过好。好奇怪啊,同样的身体,同样的生活,同样的童年,可‘她’就是能过出完全不同的日子。这是为什么?”
“小小……”
“萧医生,如果我吞噬了‘她’,你面对我,是怎样的心情呢?你是打算,在我的眼里,在我的谈话里,在我的生活里,寻找她存在的蛛丝马迹吗?然后努力的,去珍惜,去爱护,仅存的那些痕迹?”我觉得可笑,“你好好看看我,你给我治病一年多,三百多天,每周三次,每次两个小时。我就是这个样子,阴暗,潮湿,死气沉沉。被过去拖着,开心不起来,也死不了。甚至,我生命里唯一那么点乐活的东西,我也准备彻底杀死‘她’。除了相见就尴尬的父母,骗钱骗感情的前男友,一塌糊涂的工作经历,我一无所有。这样的我,你打算要吗?你爱的那个不是我,最起码,不是我的全部。我这个人,很真实的一部分,就是这个样子,一塌糊涂。我自己都很厌恶,否则,我怎么会花那么多钱去看病?你又不便宜。”
凉风袭来,脸上凉凉的,我这才发现我居然哭了。
萧远低下头看着我,我看着远处,不和他对视。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把我揽在怀里。我第一次和萧远这么近距离接触,惊讶地发现这个身体居然并不排斥。倒像是等待了这个怀抱很久。
萧远静静把我抱在怀里,也没有再说什么。他胸膛平坦宽阔,又很温暖,抱着我的手臂坚实有力。我把脸埋在他怀里,眼泪一滴滴落在他T恤胸前,不知道他能不能觉察到。
“小小,你没有自己想象的这么不好。即便是阴沉的,悲伤的,也不是不好的,也不是不值得爱的。爱是没有条件的。”萧远轻轻拍拍我的背,“你把快乐凌驾在悲哀之上,但它们是平等的。有多少快乐,就会有多少悲伤。有多少爱,就会有多少痛苦。这是一样的道理。不是只有阳光灿烂、无忧无虑的你才值得爱。每个人存在,就值得很多很多的爱。你不需要做什么事情,维持什么状态,才能去承接那些爱。之前我陷得太深了,自己一时也糊涂了。可最近我已经明白了,我爱的不是你的第二人格,我爱的是你啊。”
萧远抱着我的手臂收紧了:“只是,从你的第二人格出现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而已。”
他低下头,吻了下我肩窝的长发:“就算你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会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