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凝时不时望向紧紧挨着床的那面墙,刚刚去过萧绛房间,他的床竟也挨着这面墙。
他们二人的距离,仅有一墙之隔,怪不日昨日她听到一些翻身的动静。
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更何况主人还明确表示了不满,她已经有了大概打算,找潇潇姐借一些针线,布料,做一些刺绣手绢,衣服鞋子,拿到人多的地方卖,还可以编些草席,竹篮,如果赚到了钱,一部分拿来还潇潇姐,作为这段时间衣食住行的费用,多余的存起来,存够了再找地方另寻生路。
她忽又叹了声气,只是她只有一个月时间,这怎么够呢?
清晨,天蒙蒙亮,东边天上刚泛起鱼肚白,几缕灰云懒懒地横着。嫣凝在院子里帮忙清扫了那棵大槐树落下的叶子,到了晌午,陈潇潇推开木门进来,喊嫣凝到隔壁吃饭。
陈潇潇围着件红布围裙,裙角还沾着几点炸猪油时迸的油星子,袖口磨得有些发毛。衣袖间飘出刚起锅的荤油味儿,想是刚从灶台边忙活完。
“嫣凝,你可别跟姐姐不好意思,你既然来了,姐就得照顾好你,再说了,人也不能不吃饭,以后到了饭点,你就来姐院里,两步路的事,要是想自己做着吃,姐给你拿袋米面,你慢慢吃。”
陈潇潇拉着她去了自己家,饭菜端上桌,刚好萧家大朗萧纪也回来了。
他在庄上有间铺子,平时给人打铁,赚得不算少,日子过得也比较滋润,不过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得多攒着点钱。
两个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大的是儿子,小的是女儿,女儿乖巧听话,长得又和陈潇潇一样好看,招人稀罕,至于儿子……哎,简直跟二郎小时候一模一样,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让萧纪十分头疼。
不过,二郎虽没少让他头疼,可一想起他,他仍旧觉得心痛,十三岁就爱学些打打杀杀,读书读不下去,却在武堂一呆就是好几年,十七岁参军走了,这一走,竟然至今没有音讯,他要是知道会这样,绝不会让他参军。他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父母走前,嘱咐他好好照顾二郎。
陈潇潇看见萧纪回来,忙喊他坐下吃饭:“你再不来吃,你儿子把肉都吃完了。”
萧纪闻言便觉得心累,洗了手过来吃饭,女儿一如既往乖乖趴在桌上,儿子今天也还算老实,饭桌上还多了个人,萧纪昨天就见过了,既然是妻子的朋友,又如此命苦,有了困难,哪有不帮的道理?
萧纪对她也很客气,跟嫣凝说:“来了就把这儿当自己家一样,千万别客气,该吃吃该喝喝,管饱!”
两个孩子也不排斥嫣凝的到来,儿子对她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目光,小女孩反倒奶声奶气喊着她姐姐,给她夹肉吃。
越是这样,嫣凝心里越生出一股酸楚来,从小到大都没人对她这样好过,就连父母也不曾,她对他们连连道谢,眼角也泛出泪花。
陈潇潇看她的眼神便愈发心疼。
“对了,相公,有个好消息……”陈潇潇刚激动地开口,突然又闭上了嘴,要是现在告诉萧纪二郎回来了,以萧纪的个性,肯定二话不说踹开萧绛的房门去找他,毕竟念了这个弟弟三年了。萧绛现在还没睡醒,还是等他休息好,再告诉萧纪吧,省得他那人,被扰了睡眠,气性大,刚重逢就跟他哥吵起来。
“算了算了,你晚上从庄上回来了,我再告诉你。”
“还学会打哑谜了。”萧纪虽然好奇,却不肯坚持问,怕媳妇故意戏弄自己,只好假装不想知道。
吃罢饭,嫣凝主动跟着陈潇潇到厨房去,坚持着帮她刷碗,陈潇潇拒绝无果,两个人聊着天把碗刷了。
嫣凝开口问陈潇潇借一些线团和针,陈潇潇得知她想靠针线活赚些钱,觉得是好事,二话不说答应了,她走的时候,给她拿了个大筐子,里面装满了她需要的东西,甚至还有一些刺绣样本,可以照着绣,到时候拿到集市上去卖,肯定有人买。嫣凝很是感激。
嫣凝一回去便开始动手了,把帘子拉开,让阳光涌入,坐在窗边认真地低着头穿针引线,眼睛累了便抬头往窗外看一眼,春风一吹过,外头的槐花便簌簌往下落。
太阳落山之际,天已染成橘红色的锦缎,一片黄昏覆盖了小院。
隔壁的房门吱吖一声打开了,嫣凝应声抬头,往窗外看去。
一道身影进入自己的视线,那人穿着一身红色布衣,衣服并不是很合身,穿在他身上略微小了点,手腕和脚腕都露出一截,黑色腰布条紧紧勒在腰上,凸显着宽肩窄腰的身材,他步伐平稳恣意,仅仅只是这几步路,便显出桀骜之感,红布条高高竖起的墨发随步伐轻摆。
萧绛从院子拐角的地方拿出一根银色长枪,在手中掂了掂,又轻轻松松打转几圈,接着开始挥舞长枪,动作迅猛,枪出如龙,引起一阵阵风声呼啸,连落下的槐花都从他周身震开。
某一个瞬间,他突然转过了身,往窗子里看了一眼,对上了她呆愣的视线,嫣凝心底一慌,立即移开目光,假装自己只是无意间看到,若无其事拉上了窗帘。
天刚黑下来,一道踹门声如雷贯耳。
嫣凝吓得一激灵,还以为是来了强盗,掀帘一看,原来是萧大哥到这里来看望弟弟了。
萧绛正坐在台阶上休息,那巾子擦去脸上的汗水。萧纪突然就闯了进来,后面跟着嫂子、侄子侄女,他缓缓站起身。
萧纪在原地愣了好半天,紧接着便冲上去一把抱住了萧绛,几乎老泪纵横,一个劲儿捶着他的背:“你还知道回来!三年了!我还以为你死外面了!”
萧纪抱得太紧,力气又生大,一面勒着他的胸口,一边猛砸他背部,纵是萧绛这样的练武之人,也快喘不上气了,艰难地咳了几声,皱眉推开他:“我死家里边你就满意了?”
两个侄儿拥上来,围着他的大腿喊二叔,萧绛摸摸他们的小脑袋,他走的时候侄子才两岁,侄女才刚出生,现在都这么大了。陈潇潇却说,他也长高了不少,三年前还和他哥一样高,现在都超出他哥半个头了。
萧纪拍着弟弟的肩膀:“走,去哥家吃饭,让你嫂子给你做你爱吃的菜。”
萧绛:“我要吃肉。”
“有,让你吃个够!”
兄弟两个勾肩搭背就出去了,后面还有俩小家伙,听说有好吃的,兴奋地跟在他们屁股后面。
陈潇潇没急着走,去敲了嫣凝的房门,请她一块去家里吃饭。
嫣凝沉默地看她一眼,现在人家一家团聚,她不该过去打扰,便说:“潇潇姐,我吃过了,我煮了粥,已经饱了。”
陈潇潇只好作罢:“那行,明天我再来喊你,回头姐姐给你拿些米面菜肉,千万别饿着自己了。”
嫣凝微笑:“嗯,谢谢潇潇姐。”
送走陈潇潇,嫣凝又继续绣起手帕。光线越来越暗,她不得不点上灯。
过了两个时辰,她在屋里听见外头院子里木门打开的声音,应该是萧绛回来了。
夜里睡觉,嫣凝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约摸在子时,她听到外头响起了那熟悉的水声。
萧绛习惯每天都舞剑练枪,每次练完都出一身汗,所以日日都要洗澡,此时,他只能穿着裤子洗澡,裤子很快淋湿了,他多少有些不满,不能同之前那样酣畅淋漓地冲澡。现在院子里有了别人,还是个女人。
他每往身上泼一瓢水,便回头往那窗子里看一看,寻找白天那双不经意对上的视线,仿佛怕别人偷看自己一般。
不过并没有。眼看着天色已经不早,嫣凝放下了针线活,躺下歇息了。不知是不是今日太累,一沾床她便熟睡过去。
几日下来,二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几乎没有任何交流,看见了也当做没看见,一个不屑一顾,目光从不在她身上停留,一个眼神闪躲,低眉顺目,尽量避着他。
他每天都洗澡,还是在深夜,嫣凝睡眠不好,次次都会被吵醒,只好点个灯刺绣,等那动静消失了再睡。
同样深夜,一弯瘦月悬在槐树梢头,将稀疏的枝影投在黄泥墙上,矫健的身影一如既往立于院中挥动长枪。
嫣凝也不知是不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声音,于铮铮声中入眠。
罢了,萧绛擦了遍脸上的汗,打水冲澡。
将木桶提到院中,他回头看了眼嫣凝的屋子,已不见半点光亮,应当是睡了。这才放心脱衣。
三两下除去衣物,不久便浑身湿透,裤子也**地贴在腿上。
他正舀起一瓢井水往背上浇,冷水顺着脊沟滑下时,身后好似有吱呀作响之声,他顿了动作,转过了头。
借着幽暗月光,深长黑夜的另一端,一双明亮的杏眼正嵌在窗户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是那个寡妇。
萧绛的视线顿时凌厉,也死死地将她盯着,眸中不乏警告之意。
她却不像先前那样躲避他的目光,反而直直迎上,眼都不眨地看着他。
萧绛面色愈沉。
她在偷看他洗澡?
她甚至特意支开了窗子。
他眉头紧皱,正在要开口之际,那人又不动声色拉上了窗帘。
他立在原地许久,终却没有上前询问,黑眸深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