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童博对此一无所知。他只看到了眼下的顺遂生活,并对此感到心满意足。不用再过晨昏颠倒的日子,现在他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朝九晚五,顺带还圆了老爸的夙愿,两全齐美!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当然,人总是喜欢一边说“够好了”、“太好了”,一边又想着要“更多的”、“更好的”。哪怕是勤奋老实如童一山这样的人,虽然嘴上说着“老百姓就过过安生日子”,但心里照样记挂着要让儿子考上博士,做人上人。知足和贪婪就像是一对相爱相杀的亲兄弟。
如果当年,童一山没有这么贪心,或许到现在还活着。为了把儿子培养成博士,他一人打了三份工,结果钱还没存到,命就先没了。童博从他爸这儿得来了教训——人想要的东西一多,麻烦就来了,而且是一个接一个。所以,他从不奢求什么。哪怕,所得的在别人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对他来说也知足了。多少并不重要,关键你得要接得住才行。
“抓小偷呀!”
路人纷纷扭头去看,只见丢东西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大妈,她斜挎了个紫红色的背包,包上的拉链大开着。
大妈手指前方:“啊呀呀……他跑了!快抓小偷!”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了几步便跑不动了,于是停下来看看四周,指望着围观群众中能有人见义勇为、拔刀相助下。可偏偏站着的几位不是七老八十,就是孕妇。情急之下,见有个年轻人正打这儿经过,她赶紧冲上去一把抓住了小伙的胳膊:“快!帮忙抓小偷!”
“就前面跑的那个——穿黑色外套的。”围观的人也帮着指认。
“快呀,要跑掉了!”
就这样,童博在众人的推搡下成了一名见义勇为的好青年。他卯足了劲地飞奔着,自打开始游泳后,他的体力有了很大提升,跑个几公里根本不带喘的。可这小偷的业务能力也不差,跟踩了风火轮似的,跑得贼快。
没跑多久,童博就听到身后有人高喊“站住”,随之而来的还有急促的脚步声。看来这见义勇为的人还不止他一个。再往前就是过街天桥了,现在有了帮手,他可以在桥上就把小偷给堵住,来个人赃并获。
可惜他想得太天真了。结果小偷没被抓住,他反倒叫人一把薅住了后领。童博气恼地回过头去,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叫人过目难忘的冷面孔。怎么又遇上那个丧门星?!
“放手!”童博咬着后槽牙喝道。
“还嘴硬?!”男人单手掐着童博的后颈,将他死死地抵在天桥的栏杆上。
“你是不是有病啊?!”童博挣扎着狠狠踩了对方一脚。
顿时,男人的脸上青筋暴起,手上的力道也跟着加重了几分。铁栏杆卡着童博下方的肋骨,像是要将他生生折成两段。这会儿,童博已没了骂人的力气,只想着尽快摆脱桎梏。他使出了搏命的力道,才堪堪将身体给扳转过来正面迎敌。挥出的第一拳就直击男人的腹部,但可惜砸在了皮带扣上。他一时吃痛慢了半拍,结果没来得及出第二拳便被掐住了脖子。
一种熟悉的惊恐在瞬间就笼罩住了他。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绝望地垂死挣扎。像溺水的人一样,头后仰着,张大了嘴,奋力地吸入空气借此来续命。
慢慢的,童博的双腿逐渐离开了地面,他出于本能地蹬着腿挣扎,脚尖偶然踩到男人的膝盖,把这当成了马镫踩上去,拼尽全力的终于是摆脱了——他从男人的桎梏下逃出,犹如一只纸飞机在半空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
尖锐的刹车声响起,伴随着纷乱的喊叫声。
“天哪,有人掉下来了!”
“桥上面……”
“死了吧?!”
在这水车马龙的路口,交通短暂地瘫痪了。路人不断围拢过来,司机或按下车窗或走下车。打电话叫救护车的、拿手机拍照的,凑上前查看伤者的,人们忙作一团。地上流淌的鲜血,叫他们即感到慌乱恐惧,又紧张兴奋得无法不去关注。
突如其来,童博就这么被推到聚光灯下,证明哪怕再平平无奇的人生,也会有让人驻足观望的一刻。
呼啸而来的救护车很快便将童博拉走了,留下路人的叹息:还这么年轻,可惜了!
“颅内出血……下肢胫骨、股骨骨折,其他还要再做进一步的检查。”
仅颅脑损伤这一条就足以致命。邹仕奇没想到事情竟会演变成这个样子!他强作镇定地问医生:“有生命危险吗?”
“不好说。你是他什么人?”
医生的话一下便把他给问住了。他这算什么身份呢?肇事者,还是见义勇为的群众?
好在医生已经看出他不是家属,嘱咐道:“你赶快去通知病人家属吧,一会儿需要他们签字。”
这又叫邹仕奇犯了愁。他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晓得他曾在便利店打过工,那也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他们两个好像八字相克,每一次遇上都没好事。
虽然,从一开始邹仕奇就讨厌那个人,但这次的事完全是个意外——是那人自个儿不小心从桥上掉下去的。话虽如此,但他就真能脱得了干系吗?不管怎么说,都是在他手上出的事。法律上的责任、道义上的谴责先不说,光想到那个人有可能会死,邹仕奇就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本来他应该马上联系律师,听取下专业人士的意见,以便让事态及早得到控制。可现在他完全没有心情去考虑这些,满脑子都是那个小偷。
他焦躁不安、面色苍白地站在急救室外默默祈祷:“千万别死!”
医院通过童博的手机,联系到了他的家里人。在家属赶到后没多久,医生就通知说病人醒了,可以去见一下。邹仕奇也跟着一块儿去了,众人以为他是童博的朋友,因此并未阻拦。
在进病房前,所有的人都作好了心理准备。毕竟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就算不死也得半残。可进去后,他们大吃一惊。即没有插管,也没有吸氧,病床旁边倒是摆放着一台监测仪,但根本没开机!
看起来是已经放弃治疗的样子。童利民顿时明白了——这是安排他们见最后一面呢。他老婆在旁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管她以前多不喜欢童博,到了这会儿生离死别的,眼泪不由自主就落了下来。童利民的心里同样不好受,童博这一死,他弟弟一山家就彻底绝户了……
“怎么回事?这满身的血……医院都不给擦下吗?!”童利民冲着医生就发起火来。哪怕病人没得救了,你作为医生也不能就这么草率处理吧?!哪怕尽尽人事,把病人身上的血污清理下,让人走得体面些,同时让家属心里也好受点。
像这种家属情绪失控的情况,医生见得多了。他知道一旦处理不好,就得闹出大事来,于是赶紧叫护士清理,自己在一旁宽慰家属:“别着急!受伤的位置,我们都紧急处理过了。现在病人已经清醒……”说着,他扭头看了童博一眼。怎么表情这么呆滞?看到家里人来也不说话。
医生问道:“感觉怎么样?家里人来看你了……能认得出来吗?”
童博费解地看着医生,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用这种对待白痴的口吻来跟他说话。更让他不习惯的是大伯一家悲戚的表情。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不自在地吞咽着口水。
众人见状,瞬间得出一个结论——这是脑袋摔傻了。
王桂花抽泣着问医生:“他、他这样……”
医生表情严肃,斟字酌句地说道:“这个……外伤情况比预想的要好,右腿胫骨骨折,左腿有一点骨裂。主要问题还是脑部有淤血,但出血量不大。不过从病人现在的表现来看,可能……”
“就是他!”一直沉默的童博突然间开了口。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邹仕奇正面无表情地杵在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众人又扭头去看童博。
“是他把我推下去的!”童博指着邹仕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