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眉眼尖，一眼瞧见走来的元慈昭，脸上立时堆起夸张的、带着往日轻佻的亲热笑容：“哎呀呀！阿昭！你可算来了！快瞧瞧，我们正与陆才女‘讨教’学问呢！这寒门里钻出来的，就是上不得高台盘，连篇心得都憋不出个囫囵的！”
却说那两个贵女，亦忙忙地堆起笑来，挤眉弄眼，只等元慈昭如往日一般，凑上前去，一同取笑那陆筱思，博个乐子。
元慈昭的脚步却在离她们三五步处，倏然停住。她沉静的眼波，缓缓扫过柳如眉等人面上那惯熟的、带着三分刻薄七分得意的笑容，又落在那墙角处——只见一个瘦怯怯的身影，正极力压抑着簌簌的颤抖，仿佛风里一根伶仃的草。原身残存的记忆里，确有不少跟着这群人，将那等欺凌弱小的勾当当作趣事的光景。
柳如眉见元慈昭驻足不动，只道她是默许了，心中得意更甚，伸出手便要去推搡陆筱思：“你聋了不成？四殿下都嫌你腌臜碍眼！还不快夹着尾巴滚开？莫要在此处现世，丢人现……”
“手，拿开。”
一道声音平平响起，不高，却似玉磬坠地，带着不容置喙的冷硬，生生截断了柳如眉的话头。
柳如眉那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愕然扭过头，一双描画精致的丹凤眼瞪得溜圆，直勾勾钉在元慈昭脸上，口中呐呐道：“阿…阿昭？你…你说甚？”
元慈昭却未看她，只径直走到陆筱思面前。她只是木愣愣地、极自然地侧过身子，用自己那身繁复宫装隔开了柳如眉伸向陆筱思的手，亦将那三个贵女刀子似的视线挡在了身后，无声无息地在陆筱思与她们之间，立起了一道屏障。
做完这些，她才微微偏了头，目光直直落在陆筱思怀中紧抱的一卷书册上，仿佛只是对着一个不相关的路人，随口提点了一句，那语气平淡得如同古井无波：
“太傅快到了。”
言毕，再不理睬任何人，仿佛方才不过是拂开一片偶然飘落眼前的枯叶，径直绕过那泥塑木雕般呆立原地的柳如眉三人，步履沉稳，朝着明伦堂方向去了。她身姿挺直，背影孤峭，周身萦绕着一股与这锦绣堆、脂粉场格格不入的疏离之气。
柳如眉三人面面相觑，脸上那副得意洋洋的笑容，登时僵住，倒像是戏台上画歪了的三张脸谱，滑稽可笑。她们眼睁睁瞧着元慈昭远去的背影，又瞧瞧被元慈昭挡在身后、依旧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的陆筱思，一股被彻底无视、遭了冒犯的邪火，夹杂着难以置信的荒谬，猛地窜上心头！这还是那个同她们一道斗鸡走狗、肆意嘲弄寒门学子的草包四皇女吗？！
真真是判若两人，恍如隔世！
墙角处，陆筱思方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秀却毫无血色的脸，眼周一圈微红。她怔怔望着元慈昭消失在回廊转角处的背影，眼神复杂难明，似有千言万语。唇瓣嗫嚅了几下，终究只对着那早已空无一人的方向，用低得几乎听不见、叹息般的气声道：
“…谢…谢…”话音未落，便已消散在清晨带着凉意的微风里。
国子监晨钟的余韵尚在雕梁画栋间隐隐回响，明伦堂内却已是鸦雀无声，一派肃穆气象。沈太傅端坐于讲台之上，一袭紫袍深如渊海，今日讲授《盐铁论》中那“轻重平准”的治国之策。她声音沉稳，引经据典，条分缕析朝廷如何调控物价、平衡农商之根本要义。
元慈昭端坐于自己的书案后，腰背挺直如青松翠柏。
待沈太傅抛出一道关于“均输法”利弊的策论题目，命诸生即兴陈词时，堂内一时陷入沉寂，只闻得窗外竹叶婆娑之声。元慈昭面上沉静如水，心中却已在飞速推演：将那均输法置于古时运输之艰难下，需耗费几何人力物力、途中损耗风险几成、对沿途州县民生经济有何牵动……诸般要素，在她脑中一一罗列，如算筹布阵，清晰明了。
不多时，她起身作答。身姿板正，无一丝多余动作，开口亦无甚抑扬顿挫，只平铺直叙道：
“均输之利，在于平抑物价，调盈济虚，使百姓免于贵贱困顿之苦。然其弊有三：其一，路途遥远，转运耗费必巨，此等耗费，终将摊入百姓赋税，取之于民；其二，官吏经办，贪墨丛生，克扣斤两、以次充好之弊，实难禁绝；其三，强行征调民夫车船，扰乱生计，恐致怨声载道。故欲行均输，当谨慎择选路线以减损耗，严明律法以肃贪风，有偿征用以安民心。三者缺一，则良法亦成苛政。”
条理分明，利弊透彻，对策亦务求实际可行。沈太傅听着，古井无波的眼底，再次泛起激赏的涟漪。这位四皇女，其思虑之清晰、见解之深刻、逻辑之缜密，已远超堂下芸芸学子！她微微颔首，罕见地直言赞道：“四殿下剖析入理，切中肯綮。此务实之论，当为诸生参鉴。”
【叮！】
【检测到宿主在重大课堂策论中展现卓越分析能力与独特见解，获得师长高度认可！】
【奖励：内卷值 2！】
【当前内卷值：13】
昨日凌晨过后结算又加了十点内卷值。
元慈昭她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是一派木然的沉静，只依着规矩，微微躬身，口中平板道：“谢太傅指点。”
午膳时分，国子监专供贵女贵子休憩用膳的“澄心斋”内，气氛与明伦堂的肃穆迥异。清雅宽敞的厅堂，熏着上好的沉水香，身着各色锦绣华服的世家少婧分坐于紫檀雕花的精致食案旁，低声笑语，眼风却时不时地瞟向角落里独自端坐用膳的元慈昭。
她今日照旧一身宫装，金线绣凤，华贵非常，姿态却依旧沉静端凝，与周遭那些或巧笑嫣然、或矜持自持的贵女们格格不入。她只是垂着眼，一板一眼地吃着面前的食物，动作规矩得如同丈量过，眼神空茫，仿佛心神已全然沉浸于那卷帙浩繁的经义之中，对身外喧嚣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