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德对礼服的想象力匮乏得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老是弄出一些祭司袍式的长裙。
临近舞会,萧可悲着手给他定制战衣。
身高似他这般高挑的女子,在精灵族里兴许不少,在人类里确是实属罕见。
成衣店老板为尼德丈量着身形尺寸,忍不住取笑他:“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做女装?”
尼德狠狠地瞪了一眼在旁边同乐的萧可悲,决定把她也拖下水。
“是我妻子的一点小爱好。”
萧可悲没有急着反驳他的称呼,倒是饶有兴致地打趣:“因为你很漂亮嘛。老板你说是不是?”
老板真心实意地点头:“是,就是有点壮噢。”
“没关系的,你知道泡泡袖是什么吗,给他做个泡泡袖呗。”萧可悲过起了引领时尚潮流的瘾,对服装设计领域指指点点。
听完萧可悲的描述,老板果然认可了她的方案,两人齐心协力,誓要将尼德瑞拉打造成舞会上最耀眼的公主。
回旅馆的路上,尼德佯装不在乎地问:“我和伯奈尔比的话,你觉得谁更好看?”
萧可悲对他那点心思了然于胸,哂笑道:“当然是你了。”
“真的?”
“真的。”
尼德志得意满地笑了,追问道:“那和哈缇比呢?”
这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像一辆二百迈的兰博,呼啸着冲出了萧可悲的预留赛道;她都没见过哈缇,该怎么作比较?
尼德以为她在犹豫,笑容瞬间淡了下去。
“怎么不说话了?”
萧可悲如实答道:“太久没见,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这答案并没能让尼德的心情好起来,不如说,他有种唇亡齿寒的悲观。
“我听说哈缇自十五岁起就陪在你身边,半年不到你就把他忘了?”尼德侧过头去,用指尖撩拨萧可悲的头发。“斯库尔,你会不会有天把我也忘了?”
“怎么可能啊?”萧可悲听得牙酸;尼德的脑子里像有个虫洞,连接着二十年前车祸共失忆并行、绝症与伦理齐飞的爱情电视剧。
“况且你给了我这个机会吗?我看你就差跟着我进浴室了。”
尼德冷哼了一声,愤怒地撇开了头,萧可悲只当他是又发病了,自顾自地往黎明酒馆走。
她近日的生活好似木马酒馆那位吟游诗人,日日夜夜的,随心所欲地拨弄鲁特琴。令她庆幸的是,从来没有哪位听众走上前来感慨,
——你几个月前也在这里弹琴!
或者惊呼,
——你不是被龙抓走了吗?
斯诺城民众的记性是否真的就这样差呢?这问题像一个朦胧又脆弱的肥皂泡,经不起触碰,所以萧可悲也不去想它。
她只期待着两件事,一个是舞会,一个是那之后的返校。
月亮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圆了;自尼德彻底化身尼德霍格后,萧可悲很久都没再留意过月相。
今夜竟然是一轮满月。
身后传来一声轻响,是尼德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了,他正穿着华服,头发也长了不少。
萧可悲用妆容掩盖了他眉宇间那份锐利,繁复的纹饰和堆砌的褶皱又遮住了他的宽肩,就这么看过去,尼德确有冷艳美人的韵味。
“完美啊,简直完美。”萧可悲由衷地赞叹,“走吧,今晚就看你的了。”
瑞卡德自然也是舞会来宾的一员;像是为了彰显身份,他穿着戎装来的。萧可悲忍不住向尼德感慨:“敌军都无缘得见的风姿,倒是让这帮贵族在宫廷里谒见了。”
她们正眉来眼去地交流着心得,瑞卡德驾到,“你好啊,这位是?”
尼德之前都戴着头盔,瑞卡德不仅没认出他来,甚至有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的嫌疑。
“这是我的远房表姐,代替我弟弟来参加舞会。”
“原来如此。”瑞卡德的眼珠镶在了尼德脸上,心荡神驰地问:“您的芳名是?”
萧可悲再次出演了尼德的发言人,“尼德瑞拉。她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瑞卡德做作地捧住了胸口,心痛道:“太遗憾了,命运是多么吝啬啊!给予了您美貌,却要夺走您的声音。女士,您选好了今晚的舞伴吗?不知道令妹有没有向您介绍过我。”
萧可悲差点要喷笑出声,尼德偷偷地想去掐她的腰,反被刺得指尖一痛。
“将军,我的表姐是从小地方来的,很内向,恐怕会被您的热情吓到。”
瑞卡德也稍稍冷静了一点,但仍不忘吹嘘自己:“好的,抱歉。我想我是待在战场太久了,竟忘了对您这样娇弱的女士以礼相待。同矮人的战争真是夺去了我太多心力。”
他跟个蜜蜂似的,徜徉在“尼德瑞拉”这朵假花上不走了,萧可悲只得把计划稍作调整。
“将军,其实我的表姐弹得一手好琴,梦想是做宫廷乐师。等会能不能请你带一些说得上话的好友来荣耀厅,我表姐会在那里为你们献上演奏。”
瑞卡德痛快地应下,端的要为尼德瑞拉上刀山下火海,“好,这你可是求对人了。放心吧,就是在城主面前,我也能给你说上几句话。”
萧可悲同尼德相视一笑,“那就拜托将军了。”
她们这边刚聊完,城主大人携家眷出场了,里弗拉瑟站在人王身后,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他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高人气,获得了不少欢呼。
奏乐声起,王和王后先行开舞。随后,里弗拉瑟也牵着她的未婚妻飘进了舞池;瑞卡德蠢蠢欲动,朝尼德递出了邀请。
“女士。”
萧可悲截住他的手,轻笑道:“不如先为表姐的演奏会做准备?”
瑞卡德瞄了一眼尼德,讪笑着点头:“好,好。”
不论外边是怎样的歌舞升平,瑞卡德正在荣耀厅里埋头苦干。他在萧可悲的指挥下布置好了座椅,又上蹿下跳地熄灭了大厅的灯。
“为什么要摆幅画在这儿?”
“你知道屏风吗?这样能展现一种古典的底蕴。”
“那搞这么暗做什么?”
“这叫氛围。被剥夺视觉之后,你就能全神贯注地感受音乐的魅力了。”
忙活了一大通,两人回到舞会。萧可悲环视一圈,意料之中地没能找到尼德和里弗拉瑟的人影。
“你表姐呢?”
瑞卡德也在寻人。
“找地方练习去了吧。”演员已然就位,观众也该入场;萧可悲看向报幕人瑞卡德,正色道:“你不是说可以请来城主吗,务必让我见识下你的人脉。”
二十分钟后,瑞卡德带着一众大人物走进了荣耀厅;场中昏暗,他没察觉演奏的另有其人。萧可悲轻抚琴弦,弹响悼念公主的帕凡舞曲。
曲近结尾时,萧可悲听到走道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便放慢节奏,时刻预备着暂停。
轻缓的弦音为戏剧的发展做着铺陈,终于,大门“嘭”地一声被打开了,一对“男女”冲了进来。
萧可悲当即停下手指,等待演员说出台词。
“跑哪去啊?我知道了,你就想找个没人的地方。”
里弗拉瑟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黑暗中,萧可悲看得很清楚,她看到了诧异、疑惑,甚至还有幸灾乐祸。
“连话都不会说,还想叫人吗?听说你拿的是瑞卡德的邀请函,你是不是让他睡过了?”
陡然听到自己的大名,瑞卡德惊讶地站了起来。不等男主角说出更多污言秽语,城主怒而打断了这出戏。
“里弗拉瑟!”
有贴心人用火球术点亮了蜡烛,人王推开屏风,像推开大幕。
“你在干什么!”
里弗拉瑟惊慌失措地跪了下去,甚至没来得及发现萧可悲。
“父王,这是误会。我……我喝多了,刚刚脑袋不清醒。”他抱着城主的脚,不住哆嗦:“我被陷害了!这个女人给我下了药。”
城主不愿在外人面前同他拉扯,大吼道:“都滚出去!所有人,不准乱说今晚的事!这个女人是谁?把她抓起来好好调查!”
萧可悲的呼吸陡然急促了起来,心跳也越来越快。她该料到的,什么叫一丘之貉,什么叫王室的脸面,什么叫父子。
她把琴摔在地上,大声质问:“凭什么?”
瑞卡德被她吓了一跳,连忙蹦出来阻止她:“你在做什么!没大没小的,把君臣礼仪都忘了吗?”
“礼仪?”萧可悲把尼德拖到身后,气得破口大骂:“他刚刚说的话不够清楚吗?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还要把受害者抓起来,还虚伪地谈什么礼仪?”
她攥住瑞卡德的衣领,愤怒得像是真有一位残疾人表姐遭到了里弗拉瑟的毒手。
谁知道呢?也许有无数人遭遇过这段噩梦般的经历,也许其中就有不会说话的人,只是她们不叫尼德瑞拉罢了。
“她是个哑巴!你明明看到了他的行径,听到了他的态度。你也配谈英雄吗?需要帮助的人就在你面前,而你却在装瞎!”
里弗拉瑟终于认出了她的声音,一骨碌地爬了起来。“好啊,希夫?我就知道是有人陷害我!父王,这女人恶毒得很,她在学院跟我结了仇,她这是在报复!”
萧可悲本以为这场戏的高丨潮应该在里弗拉瑟身上,而她只是场下的一个观众。
人王包庇里弗拉瑟的时候,她又以为自己要化身主角,而高丨潮则是她的控诉和怒斥。
然而城主的反应却像是嫌这舞台不够乱,嫌他的戏份不够多,嫌这故事不够精彩。
他瞪大了双眼,表情古怪。
“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