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不见要教霍雯厨艺也并不只是口头指导，在开业前试菜时，林不见就把好好吃所有菜品的菜谱写出来了，而且当时为了更准确地计算成本，林不见还尽量把“一个土豆”、“适量盐巴”、“少许酱油”这样的词汇改成了“土豆二两”、“一勺盐”、“半碗醋”之类的准确计量，如今只要把切配要求、火候建议等细节添上就行了。
整理食谱的事只费了林不见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林不见当天晚上就搞定了，然后第二天收市后就把写着食谱的作业本交给了霍雯：“霍姐，这个你先看看。”
此时的林不见正和霍雯两个人，哦，不还有她闺女李晓一起在好好吃的后厨里，因为不用上学，准备次日早午餐的时间十分充裕，林不见干脆一边准备一边讲解：“咱们没那么多讲究，上灶归上灶，但真要学厨还是得从刀工上开始练。霍姐，本子最后面我把会用到的二十种刀工和勺工也列出来了，今天开始，用到时我直接演练，剩下的就得你自己练了。”勺工且不论，林不见的刀工还算可以，虽然切不出可一针鼻穿七八根豆腐丝的文思豆腐，但切个一针鼻穿两三根的豆腐丝的程度还是可以达到的。
问题是如今没有那许多豆腐供林不见“糟践”，林不见只讲解每种刀工的技巧便罢，就连他们好好吃自己的食材，为了成品的质量，林不见也在负担绝大部分的切配工作，霍雯的练习机会有限，但这也没办法。反正，在林不见心里，人如果想做一件事，总能想到办法的，全看霍雯自己。
霍雯点头：“好。”霍雯摩挲着作业本，略一犹豫便说道，“不见，虽然咱们不论师生名分，我还是你的员工，不过，既然我跟你学了本事，以后我就叫你‘林师傅’吧？”她是霍刚的堂姐，年龄也比崔华和林不见大许多，所以平日就一直阿华、不见这样叫着。
霍雯经过许多令人齿冷的世情，所以在好好吃工作的近三个月，更能体会到崔华与林不见不经意间展现出来的善意，看了一眼脸上终于养出些婴儿肥的李晓，霍雯想着，除了平日卖力干活听指挥外，如今换一换称呼也是好的，叫“不见”显得亲近，叫“林师傅”却是显得更尊重些。
林不见一愣，随即摆摆手：“别别别，我这个‘师傅’比起真正的大师傅可差远了，而且，霍姐你若叫我师傅，难道叫崔大哥经理？”想想三个人一本正经地互称职位的场景，林不见就忍不住乐，他们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领导比员工多了。
林不见看霍雯欲言又止的样子，狡黠一笑：“国营饭店的经理比大师傅还是要高一级的，我可不打算当崔大哥的下属，霍姐你还是继续叫我‘不见’吧。”说完，林不见又补了一句，“啊，我刚刚的话你别和崔大哥说啊。小小，你也别说哈，你不说，今天的晚饭我就做蛋包饭。”
李晓其实没大听懂林不见和自己妈说的话，只听到了“蛋包饭”，乖乖点头：“好，我不说。”
林不见很满意：“乖哈。”
霍雯无言轻笑，话题不知道怎么就拐到这里来了，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因为明天的菜品有鱼丸汤，林不见就趁机给霍雯讲解鲢鱼去骨去刺时所用的刀法——现在可没有超市卖冷冻鱼丸，鱼丸都要自己做。其实，若不是鱼丸汤和炸鱼丸都卖得不错，林不见是真不乐意在好好吃添这道菜品，无他，现在没有破壁机，鱼骨鱼刺都要亲自去干净，还必须仔细。
插句题外话，不止是鱼，好好吃运营了两个多月，林不见给鸡鸭退毛放血的手艺都增进了不少。林不见能给鸡鸭去骨，但无论是上辈子，还是穿越过来的日子，林不见是真没亲手杀过鸡鸭鹅这类家禽。之前在林家做饭，林不见也是让市场的人帮他杀好再把肉带回家，但自从开始经营好好吃，崔华就没给他带回来过任何一只/条收拾好的鸡鸭鹅鱼。
用崔华的话，就是：“咱们自己每亲手收拾一只鸭子，都能省出3毛5分钱，就算减去水费，也赚大发了，而且，咱们自己收拾，血还能一滴不少的留下，不见，你就说，值不值？”
林不见还能说啥，只能点头附和：“值！”
说回现在。
“小心别切到鱼皮，刀身斜着30度最舒服。”林不见右手持刀平推鱼肉，左手拉住鱼肉的另一边，很顺利地就将鱼皮切了下来，林不见突然想到以前吃过的一道菜，语气便颇有些怀念：“红，呃，听说红烧鱼皮挺好吃的，有机会真想试试。”
好好吃还没做过红烧鱼皮，一般留下的鱼皮都用来凉拌了，霍雯听林不见的话，哑着声音问道：“那，这些鱼皮咱们也红烧？”
“听说，红烧鱼皮要鲨鱼皮才好吃，等咱们哪天弄到鲨鱼皮再说吧。”林不见说完，点了点鱼红，重新转回教学：“这些鱼红都要去掉，不然鱼丸做出来颜色会发沉，不好看。不过如果是加猪肉糜一起做的肉丸，就不用管了，不影响味道。”
林不见又先后演示如何去小刺和鱼尾刺，霍雯听得很认真，还用李晓的铅笔在食谱上做了笔记。二人正说着，好好吃小饭馆门外挂着的铃铛响了。
好在后厨这里还没开始剁鱼肉，门外铃铛一响，后厨这里就听到了，林不见走到窗口，习惯性地先说了一句：“欢迎光临好好吃！现在非早午餐时间段……”话说一半，看到对方一身制服，林不见愣了一下，赶忙打招呼：“警察同志，稍等啊。”
林不见一边洗手一边回忆好好吃这两个月有没有做过什么犯规的事，结果就让他想到了一件事，顿时心虚起来，上个月他们去黑市换票来着，没办法，粮票和鸡蛋票不太够，但量不大，应该不要紧吧？
林不见光顾着自己心虚了，没注意到霍雯站在一边，脸色已经煞白。
林不见一边脱下围裙，一边想着那两位警察是来罚款的还是来吊销营业执照的，心情十分忐忑。林不见弯腰从冰箱里取出一盆果茶，舀出两碗，一手一个，端去了前堂：“二位警察叔叔，这是我自己做的果茶，你们尝尝。你们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警察看林不见一副学生模样，也有些愣：“你家长呢？”其中一人从包里翻出一张纸，低头看着资料，“霍雯是在这里工作吧？她登记的工作地点就是这里。”
林不见闻言，收回偷瞄的眼睛，从刚刚的心虚恢复过来，又转为疑惑：“是啊，你们找霍姐有什么事吗？”
其中个子高一些的警察皱眉，他习惯问问题，可不习惯回答问题，没有回答林不见的话，问道：“这饭馆的老板是你父母吗？人不在？”
同一个问题接连两次被无视，林不见心下不悦，好吧，他忘了他也无视了人家的一个问题，林不见按捺住脾气，拉开两把椅子，示意警察同志喝水：“警察同志，这饭馆我能做一半的主，你们有事和我说就行。霍雯是我的员工，正在厨房干活，你们总要告诉我找她什么事，我才好去叫她啊。”说完，又加了一句话，“她女儿也在后厨呐，小学五年级。”林不见的言下之意就是，别管有什么事，你们都客气些，别吓着孩子。
高个子警察觉得林不见话里槽点太多，一时没接茬，反而是另一个瘦削的警察开口了：“这位小同志，你别紧张，我们是第二监狱纪委的人，霍雯出狱半年，我们例行过来回访。”
说完，瘦削警察还亮出了工作证，林不见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他还没看过对方的工作证呐。
林不见反省了一把自己的安全意识不够的问题，重新扬起笑脸，还对着瘦削警察伸出手：“石警官好，我叫林不见。”
石磊下意识地握住林不见的手：“你好。”
林不见摇了摇手就放开了石磊的手，对方至少有二十七八岁了，结果一双手比他的手还细腻，林不见一边腹诽，一边说：“霍姐自从来了我们好好吃小饭馆，对待工作勤劳踏实，对待客人热情周到，我和另一个老板还有常来的客人都可喜欢她了。石警官和这位警官稍等，我去叫霍姐。”
霍雯其实不用林不见叫，安抚好李晓，霍雯就出了后厨，一直站在小门边，听林不见和警察说话，此时，见林不见转身过来，霍雯就走了过来。
怎么说呢，林不见对霍雯的其中一个印象一直是沉默拘谨的，但对比现在霍雯缩肩耷脑的姿态以及麻木淡漠的表情，林不见才察觉，两个多月的时间，霍雯的性子其实已经开朗了一些，只是这些开朗并没那么牢固，一遇到警察，或者说，一触即到她以往的事情，那些开朗便如烈阳下的雾气，瞬间消弭无形。
林不见也说不清心下是个什么想法，不过看到扒在窗口往外看的李晓的小脑袋，林不见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霍姐，你和这两位警官慢慢聊，我带小小去屋顶取些东西。”
霍雯露出感激地笑容，用气音说道：“不见，麻烦你了。”
林不见进去后厨，又给前堂送过去一碗果茶，又抓了一把瓜子放兜里才带着李晓去了屋顶。
一大一小坐在板凳上望着西斜的太阳，一个嗑瓜子，一个发呆。
林不见正想着明天去接林风时要不要骑自行车，就听到李晓小姑娘糯糯的声音：“林哥哥，我妈妈不是已经改好了吗？为什么警察叔叔还要来找她？他们会抓走她吗？”
林不见闻言回神，面对小姑娘的三连问，林不见依次回答：“从法律上讲，你妈已经接受了惩罚，算是改好了。警察叔叔过来是要问问你妈的生活工作情况的，看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困难。警察只抓坏人，你妈已经改好了，所以不会抓走她的。”
“哦。”李晓又发了一会儿呆，继续问，“林哥哥，有人说妈妈被抓进监狱是因为她打了爸爸，爸爸也打妈妈，还打我，警察叔叔为什么只抓妈妈，不抓爸爸？”李晓是个沉默怯弱的小姑娘，大概这个问题真是憋在心里太久了，被今天来的两个警察一刺激，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林不见看了李晓一眼，小姑娘长得至多说是清秀，单眼皮，眼睛也不大，但孩子的眼睛通常是漂亮的，因为里面纯净无垢。此时，那双眼睛里就充满了纯粹的疑惑和迷茫，林不见一时无言以对。
林不见挪开了视线，转而看向下沉得更厉害，也燃烧得更炽烈的太阳，答非所问地回答道：“所以，你得好好学习，等你有大本领时，大概就能有办法，让警察叔叔抓你爸，而不是抓你妈了。”
“我什么时候能有大本领？”
“至少要大学毕业吧。你现在是小学，之后要考初中，然后是高中，再然后就是大学了，等你大学毕业，你就有大本领了。”
李晓把林不见的话捋了捋，半晌后才点头：“哦，我知道了，谢谢林哥哥。”
“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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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