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开了多少门，又从多少个幻境中离开。
眼前的世界是一片熟悉的桃花源，沿小溪种着桃树，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三四月间。
有风吹来，花瓣漫天飞舞，散落在小溪上，顺着溪水漂流。
祝寻欢用神识将这一片地扫视一遍，竟没有找到门。
没有门？怎么会没有门？
他逆着溪水漂流的方向，向上游走去。有人和他打招呼，他微微点头，算作回应。
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是他父母还在时的家。
他凭着记忆走到家门口，看见院子里坐着的那几个人，愣住了。
陈招喜和他的父母坐在亭子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几个人笑得都很灿烂。看见他了，还朝他招招手。
但他脚底仿佛生了根，动也不动。
他想通了很多事情。
为什么没有门？因为这个桃花源本身就是个幻境，幻境中的幻境。
那么，谁才可以窥探他的内心，可以看穿他的愿望，再创造出一个和他愿望相配的幻境？
“怎么了，你不喜欢这里吗？”他的心魔从他身后出现，轻笑一声，像是在嘲讽他的言不由衷，心口不一。
祝寻欢动也没动，静静地看着那一幅美丽的画卷：“你知道都是假的。”
“如果这些都是假的，那什么才是真的呢？那个满嘴谎言，从你遇见她时就一直在招摇撞骗的小骗子？”
心魔漂浮在空中，蒙住他的眼，它本身就是个虚影的模样：“你早就知道了，她所隐瞒的那些秘密。”
仙都学堂，离开的前一晚，女子会，她喝了很多酒，居然没等他去接她，自己先摇摇晃晃地走回来了。
她撞进他怀里时，问他为什么只能在这里。
他听不懂她意有所指的胡言乱语，看着怀里的女孩，冷静地问道：“你的家，在哪里？”
她抬头去找月亮，伸出手指着他，道：“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吗？”
“月亮。”
“对，月亮，还有个学名，叫月球，因为它是圆的，它是个球。”
“我们所处的世界，脚下的土地，也构成一个球，叫地球。”
“地球和月球很远，有……三十六万公里，应该是这么多，是不是很远？”
他说：“你的家，离这里有那么远？”
远一些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在这里，他就能到达那个地方。
“你以为这是空间的问题吗？”她摇头，“空间上我不清楚，但我们之间隔着的，是时间。”她用手比划出一个长度，“是隔了这么长的时间。”
时间？祝寻欢想，她是来自未来的人吗？
然而陈招喜下一秒便否认掉了：“也不是时间，准确来说，应该是维度，是次元，你是二次元的，我是三次元的，懂？”
……他完全不懂。
“算了，我就知道你听不懂，你怎么可能听得懂。”
他循循善诱道：“那你可以同我解释一番吗？我会努力听懂的。”
陈招喜真认真想了许久：“一只蚂蚁，只能前后左右地行走，如果从天而降一只脚，就能把它踩死，它根本逃不掉，因为蚂蚁只能在二维平面走，上下不属于它的行径范围内。这叫降维打击。”
“某个相机品牌做不下去了，不是因为同行太厉害，而是因为手机照相方便且越来越高清。这叫‘我消灭你，与你无关’。”
祝寻欢还是没听懂：“然后呢？”
“然后你就可以开始写作文了呀。”陈招喜无辜地看着他，“是不是什么也写不出来？这就是我考试时候的作文题目，我也什么都写不出来，议论文真的很难写。”
祝寻欢：“？”
他不想再去懂了，直接问道：“所以，你的家在哪里呢？”
少女闪闪的狐狸眼望向他，又有眼泪开始往下掉。
她回答道：“在另一个世界，一个没有你，你也到达不了的世界。”
祝寻欢顿觉五雷轰顶，犹如晴天霹雳。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才艰难开口问道：“一个我永远去不了的地方？”
他想过很多可能性，譬如她和别人做了什么交易，只有完成任务才能回家；又或者是家里给她的任务要她去完成……但他从未想过，她口中那个非常想要回去的地方，在一个他从未踏足，也不能踏足的，另一个世界。
“所以我该怎么办才好？我要怎么做才好？我舍不得你，可我要回家的呀，我不能不回去，还有人在等我……”
“祝寻欢，我该怎么办啊？我怎么才能把你也一起带回去呢？”
少女的声线里带了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颤抖，她声音越来越小，竟就这样靠着他睡了过去。
祝寻欢看着怀里的她，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涌上心头。
他又想起一段回忆，想起在幻梦城时她和他讨论的那些关于生与死的问题，还有什么离不离开的问题，忽然明白了她那时的用意与苦心。
原来一切在那么早之前就有迹可循。
他耳边又响起那时他们的对话。
“为什么声音很近却抱不到呢？”
“因为另一个人要走了，他留不住。”
“为什么要走？可不可以不走？”
“我也不知道，可她就是要走啊。”
可她就是要走啊。
他温柔地抱起眼前的少女，沉稳地走回房间，将她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月色流淌进屋内，洒在陈招喜红润的小脸上。他盯着她，一时入了迷，索性就坐在她床边。
她不属于这里，她是自由的。
他很久之前就知道了。
如果一定要走，就让他再多看几眼。
他刚有了这个念头，便立刻在心里嘲笑自己，原来他潜意识里已经帮她做好了打算。
——如果你实在选择不了的话，我替你做出抉择。
他摸了摸陈招喜的脸，又恶作剧地捏了捏脸颊边上的肉，轻叹道：“你啊。”
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呢？
他没有问出口。这句话就随着天上的月亮，一点点西下，彻底湮灭在黑暗里，沉没在东方出现的第一道曙光中。
他起身，走出房间，走到玄天城附近的街道上。两侧的商铺还没有开门，他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感受着人间的烟火气一点点蔓延，扩散。
周围逐渐变得吵闹起来，声音在触及他耳朵的时候烟消云散。
没有一句话是专门对他说的。没有一个人是在意他的。
没有陈招喜在他身旁的世界是寂静无声、黯然无色的。
一个人。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一个人和孤独做伴，最后还是要一个人，在漫长的岁月里，看日月交替，斗转星移。
“你知道你为什么始终有一块记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吗？”
“不是因为你修为不够，除不掉那块毒素，而是因为……有人想让你忘记。”
“我来帮你找回吧。”心魔陡然间松开手，打了个响指，指尖闪过三两根银白色的丝，旋即消失不见。
而正是在这个瞬间，祝寻欢丢失的那些记忆，全部回来了。
他冷着脸：“你到底想做些什么？”
心魔避而不谈，仿佛没听见，只说着其他的事：“你想知道的，也全部让你看见好了。”
它话音刚落，桃花源的场景被人转了个面，替换掉了。
诺大的教室里，讲台上站着两名监考的老师，而他站在埋头苦干的陈招喜身旁，茫然无措地看着这幅场景。
这是他从未见识过的世界，这里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头顶上悬着的电灯发出刺目的白光；房间最前面可以上下左右拉动的墨绿色板块，和上面出现的白色的字；每个人穿着的衣服；还有他们手中拿着的笔，以及桌上的试卷纸。
原来她生活的世界是这样的，的确和他所处的世界截然不同。
这样一想，他反而淡定起来，打量完周围新奇的事物，他凑过去看陈招喜写在试卷上的答案。
……然后发现她在最后一步的一个非常简单的计算上出错了。
之后，铃声响起，试卷被收走，陈招喜也收拾好文具准备离开。
她的头发很短，扎了个低马尾，只够得着肩膀往下一点点。
她好像很受欢迎，有几个女孩围在她身边，几人一边说笑，一边朝另一栋楼走去。
她们讨论起答案，陈招喜发现自己算错了，十分懊恼，仰天长啸，其余的女孩子则捂着嘴偷笑。
……
心魔出现在他身旁。
“你知道为什么她会来这里吗？”
他顺着它的意问：“为什么？”
画面再一转，切换成KTV的场景。
祝寻欢看见黑色漩涡吸走了所有人，只留下她一个；看见她茫然地站在一个没有尽头的白色空间里，手里多了本书和地图。
她从一开始就不是因为他来到这里的。他早该知道的。
她是为了拯救别人，不是他。
她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祝寻欢重复了一遍：“你想做什么？”
心魔道：“你我本是一体，你想做什么，我就想做什么呀。”
它蛊惑着他：“她骗了你，但你舍不得杀她，也舍不得让她走。”
“为什么不把她永远困在这里？”
“在那边的世界，她有亲人，有朋友，什么都比你重要些。但倘若她回不去了，那在这个世界里，她就只剩下你了，你就是她最重要的人。”
但他静默许久，最后只是轻轻抬了抬手指。
心魔被结冻成冰，冰上出现了裂缝，正一寸一寸地扩大。
“谁都不能伤害她。”他说。
“你不能。我也不能。”
“你随便读取她的记忆，她会不高兴的。”他手一收，冰块粉碎成渣，“罢了，我也有私心。”
心魔灭，幻境破。
眼前是一扇门。
整个世界都很凄凉。天地之间，只余一扇门。
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像极了他的内心，尽是荒芜。
===
陈招喜从夜市的那个幻境出来之后，惊奇地发现这次出来后眼前的景色变了。
往日都是一条长长的石板路，和悬浮在空中的门。但这次，出乎意料般的，飘在空中的门都不见了，只有沿着石板路直线走过去的独一扇门。
这是在逼着她打开这扇门了，也不知道门后迎接她的会是什么。
陈招喜没有别的选择，只好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推开门。
门后的世界被雾笼罩着，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她心下疑惑，不太想要进去了，背后却被谁推了一把，就这样狼狈地朝前迈了几步，再回过头看，只能看见白雾，门早已消失了。
下一秒，她置身于自己真正所处的那个世界里，站在许久未回的大学不远处的商业街上。
看清前面站着的人后，她心脏砰砰直跳，眼睛蹬得老大。
穿着现代装的，短发的祝寻欢朝她伸出一只手，再自然不过地对她说道：
“走吧。”
作文题目我搜了一下应该是这个：尼康退出中国，并不是被同行打败，而是因为毫不相关的行业:智能手机。康师傅和统一方便面销量直线下滑，并不是因为其他方便面品牌崛起，而且因为美团、饿了么等外卖平台。打败卖自行车的店铺的也不是同行，而是共享单车。有人曾开玩笑说︰“打败小偷的是移动支付。”这一切都像科幻小说《三体》中所说的︰“我消灭你，与你无关。”“敌人”在哪里﹖你想过吗?
反正当时看到这个作文题目我就是一个大大的问号，因为我语文学得不是很好。
还有几章就完结了，隔壁的无限流还是佛系更，下一个想写一个小短文缓一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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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