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温文秀站在实验室外的走廊上，洁白程亮的瓷砖反映出她略微惊诧的表情，“是你。”
“晚上8点，我在十三街出口的咖啡厅等你。”那人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温文秀和瓷砖里的倒影面面相觑，母亲怎么会和她打电话？要知道她们已经几年没有联系了。
她当年出来工作挣了钱，还把一部分工资寄回家里打算充当某人的养老费，结果被拒收。她妈在通讯简录里昂扬得意的语气，她至今还记得清晰。
“我是个有工资的人，你那点钱还是留着养活自己吧！”
能让那样高傲的人主动给她打电话，看来等着她的绝非小事。温文秀轻叹一声，捏着手机靠在墙边。
路过的莉丝和她打了声招呼，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又各自分开。
直到晚上下班，温文秀看了眼手机的时间。已经7:30了，到底要不要去？她要是临阵脱逃，以对方的性格一定会等到第二天天亮。
她握紧拳头，出了公司叫来一辆出租。
出租车司机是个AI，准确来说整个车包括在驾驶位置的“人”都是一体的AI，不过出于一些人奇葩的审美把它分成了两个部分。而且人形AI特别唠叨，她一上车，就开始劈里啪啦地讲最近的娱乐新闻。
温文秀道:“你能安静点吗？”
她真的想投诉这家公司，AI设计师的脑回路是怎样的清奇，把出租车公司的每个司机设计成唠叨的性格，还要美名其曰:和顾客打好关系，表达热情。
AI司机说了句抱歉，然后闭嘴，不到一分钟又说:“抱歉，我真的忍不住了，小姐等会儿直接投诉公司吧。”
看来这个AI被人说了很多遍，都能习以为常地说出尽管投诉的话来。
温文秀笑了笑。当赶到母亲所提的那家咖啡馆里，她总算松了口气，看着AI司机向她挥手告别，于是勾唇笑笑。走进去，这个点，咖啡馆里还有一些零散的人。
一眼就能望见她母亲正和一个陌生人相对而坐，温文秀不解其意。
“过来，文秀。”
温文秀一听，双眼瞪大，似看见什么惊恐的东西。发生了什么事？叫她这样亲密！
见她一副震惊呆愣的表情，对面的年轻男子呵呵笑起来。
母亲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下一扯，笑着说:“见笑了。”
“不会，我觉得她很可爱。”男子笑了下，站起身做出个绅士的礼节。
母亲向她介绍道:“他姓陈，名字叫玉树，是你陈叔叔的儿子。”
一人一句话下来，温文秀总算听明白了，母亲今天把她叫来的用意。可看外人还在，又不好发脾气，只好忍着怒火坐下。
对面的男子看上去很年轻，穿着得体的灰色休闲西装，面容英俊，脸上常挂着浅笑，待人也很和善。
温文秀搅动着杯里的美式，听着男子说道:“听阿姨说，温小姐一直从事AI设计工作，想必很有意思吧。”
衣服被人暗中扯了下，温文秀心不在焉地回道:“我觉得有意思。”
陈玉树微笑了下，继续聊起别的话题。然而温文秀却只觉得坐如针灸，真想撂骡子不干走人！
聊了一会儿，母亲借着打电话的由头离开座位。
温文秀才松了一口气，挺直身板，说道:“陈玉树先生，我想，我妈的用意你是知道的。”
陈雨树双手交握搭在桌沿，笑道:“叫我们来相亲呗。”
“其实，我有喜欢的人了。”温文秀如实说。
陈玉树愣了愣，下一秒恢复如常，依旧温和道:“我应该早就猜到的，刚才看你那么冷淡的样子，我真是——”
“不过，没关系，认识一下交个朋友也不错嘛！”他这样坦诚潇洒的态度令温文秀措手不及，随之也跟着笑了，整个人自在许多。
“你跟我想象的相亲对象不一样诶！”
陈玉树吃了一口甜点，问道:“那你想象中的相亲对象是怎么样的？”
“就新闻头版头条上的那种。”
“哈哈！”陈玉树忍不住大笑起来，正好让回来的母亲瞧见了。
“你们聊的开心，大家一起吃个晚饭吧。”
晚饭结束后，趁着陈玉树去结账的时候，温文秀快速对母亲说:“我不喜欢这个，你不用给我介绍了。”
“怎么，陈玉树哪里不好？”
“他很好，但不是我喜欢的那个。”
“你喜欢的那个不是人，你知不知道？你们之间根本没可能，不要再糊涂了！”
托付陈玉树把她妈顺道载回去，温文秀一个人搭了出租车回到居住的小区。还未上楼，路旁树影底下走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温文秀差点尖叫出声，可视线一落在对方身上，警惕就自己消散了:“秋，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去休息？”
“这么晚，你总算回家了。”他说着，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然后凑近嗅了嗅。
“你做什么——”
“你今晚去了哪里，身上怎么会有男士香水的味道？”
他压低了声音，似乎在压制某种翻滚的情绪，可是那双清澈的眼眸正望着自己，透露出心底的思绪。
温文秀吸了一口冷气，说道:“我妈强迫我去见了个相亲对象。”
手腕紧了紧。
“结果怎么样？”
“啊没什么，我和他说了我有喜欢的对象，我妈是瞎操心。”
秋终于收起满脸的严肃，笑了:“过些天，我们去拜访阿姨好不好？”
她狐疑的地瞟过去。
秋笑着解释道:“我现在有工作有能力，理应在结婚前拜访她。”
“结婚？”温文秀惊讶地侧开头，眉毛轻皱了下。她什么时候说要结婚，难道现在的日子不舒坦吗？
“难道我们在一起三年了，你都没有考虑过这件事？”秋侧头看向她，眸光闪烁。
自从她上次给他换了更先进的芯片后，秋的情绪感知里越来越敏锐，有时候她很享受秋的体贴，可这会儿却烦恼起他的敏锐。她张口说道:“我们领不到结婚证。”
“很快就可以了。”
温文秀震惊地抬头。
却听见秋一阵愉悦的笑声，说道:“现在AI和人类结婚的议案已经进入草拟，想必三个月后就会征集大众意见。”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秋伸手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唇角扬起:“是你太粗心，不关注这些东西。你仔细看看就能发现许多端倪。”
尽管不是真情实意，但在秋的软磨硬泡之下，她还是答应了这个请求。
等到周末，在她和她妈提前约定的时间里，便领着秋登门拜访。因为双方时间错不开，只好定在了下午五六点。
这时候，天色有些暗，穿行的车流如江河绵延流淌，然而那一块块箱型盒子里少有人类。
实际上整个国家里的人类不足两百万，在物质的极大丰盛和精神的极度贫瘠中，许多人来了又很快走了。
温文秀被牵着手，走在林荫大道上，来往的行人纷纷朝他们投向艳羡的视线。然故事的主角却心事重重。
“叮当！”
按响门铃，温文秀突然紧拽住秋的衣袖。
“别怕，我在。”秋低声说道。
下一瞬，门打开了。母亲冷淡地盯了眼两人交握的双手后，道:“进来吧。”
“坐。”
温文秀正要和秋落座时，母亲突然对秋道:“你去倒茶。”
温文秀蹙起眉:“他是客人。”
“客人就不可以倒茶吗？”
“我去倒茶。”温文秀起身，按住他的肩膀，与他对视一眼后走到厨房倒茶去了。
端着茶盘一出来，却看见秋系个围裙正在拖地，而母亲正盯着他的纰漏。
她默不作声地把茶盘放到桌上，然后快步走过去抢走他的拖把，拉着他走向门口。
后面追出来母亲压抑的怒火。
“温文秀，你太没骨气了！”
她反嘴一句:“羞辱别人就有骨气了吗！”
“他只是个AI。”
“但我和他在相处中，是平等的。”
母亲怒骂:“我看你读书读到脑子都读坏了！你爹要自由，你如今又要平等，真不愧是一对父女！”
她猛地停下，手撑在门框上，深吸了一口气对秋道:“先下去等我。”
秋不发一言，突然伸臂抱住她，将脑袋搁在她头顶上。半响，他闷闷地出声道:“谢谢你。”
谢什么，谢她把他当人看嘛？
就轻轻地抱了下后，秋向她一挥手，慢吞吞地走下楼梯。
看着他的背影好几秒后，温文秀转过身，望向门内脸色阴沉的母亲。
“你多可怜，一辈子因为爸爸的事走不出来。”
“我用不着你可怜！因为你和一个AI混在一起，日后只会比我更惨！”
一顿大吵之后，温文秀连句再见也没说，气冲冲地走下楼。
楼梯角落里蹲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她看过去时，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也望过来，眼里的情绪浮浮沉沉。
“我背你。”秋半蹲下来。
“好啊。”她爬上他的后背。
经过昏黄暗淡的路灯，和风中婆娑的观赏树木，呼啸如长龙的地铁从地下疾驰，一节空荡的车厢里，玻璃窗里倒映出两张笑脸。
从前，她的确把秋当作一个陪伴的人偶，可以丢弃，可以更换。可是后来，她却不这样想了。
原来，所有的感情是细水长流的汇聚。
温文秀知道自己的性格有缺陷，就和她那疯癫的母亲一样。可是像她这样出身的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终究在重复她母亲的痛苦罢了。
秋有自己的心事，不肯告诉她，如果命令逼迫他说出真心话，同时这也会逼他远去。何况，她暂且还没有找到了另一个寄托。
等找到了，再决定去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