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十岁的妇人保养得宜，年轻的美貌虽然已不再，但是日积月累沉淀的气质却越迷人了。
可温文秀知道，每晚她都会梦游，坐在沙发上，直勾勾盯着房门等待那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妇人看了看秋，笑说:“怎么不把男朋友往家里带呢？”
听见母亲这话，秋向她看过来，然后笑着向她点头:“阿姨好。”
“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了。”
到最后温文秀说了这句，甚至连句寒暄都没有留下，而她的母亲也不甚在意。毕竟这对母女之间，因常年累月的争战，维系两人的感情已经千疮百孔。
“走了。”她催了声秋。
直到走出很远的距离，手腕忽然被人拉住，轻晃了下。秋说:“你看起来不大高兴。”
温文秀回头瞟了他身后，抿抿唇说道:“没有。”
“你和母亲关系不好。”
“这种直白的话以后还是少说吧。我怕你惹麻烦。”
话音刚落，秋拿出一张纸晃了晃。
“这是什么？”温文秀有一股不好的预感，一把抢过来看，竟然是家长告知书！
待她浏览完，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秋，而他此刻微微低着头，一脸无奈的表情。
“说吧，事情经过。”
秋眨了眨眼:“你不生气？”
“我什么事都不清楚，怎么生气——”她把告知书往怀里一抱，作出审讯的冷酷模样。却把秋逗的哈哈大笑。
“你一个AI每天作那么多表情不怕长皱纹！”
“我真的不会长皱纹。”
很好，她被怼的直接闭嘴。
秋看她脸色不大美妙，立刻挺直了身板，说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许久，她闷声憋笑:“所以你是因为勾搭了别人的女朋友，然后被打了。”
秋扯了扯嘴角:“没有勾搭，也没有被打。他们两个在那里一直吵架，而且那个男的动手动脚，女生自己叫着流氓，我就去帮忙打流氓了。然后就被他们举报到老师那里。”
说着，他浓密的长眉紧蹙，语气难得沉重:“真是世风日下，做好事还要被倒打一耙！”
“哈啊哈哈！”
他把唇抿紧成一条直线，眼神恨不能变成伽马射线投向温文秀，让她知道笑话别人的教训。
温文秀本来的糟糕心情又像坐过山车似的，眨眼又变成了好心情，笑得摇头晃脑，疯疯癫癫。
“够了，别人以为你是精神病出来的。”秋再也忍不住喝道。
路上经过的行人纷纷投向两人，一会儿惊悚地看着温文秀，一会儿可怜地看着秋。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其中的意思。
闻言，温文秀立刻收敛了笑，神色一本正经道:“今天不想做饭了，麻烦你搜一家好吃的餐馆，预算不要太高。”
她的转变之快，打的秋措手不及，竟然也日常的回怼都忘了，已按照她的要求开始搜索餐馆。
“这附近有个家常菜餐馆。”
“不，我要吃西餐。”
“变得真快！你之前都没说。”他忍不住吐槽。饶是如此，仍然依言换了关键词，毕竟金主还是温文秀呢。
领着秋走进西餐厅，看着前台妹子发直的眼神，温文秀有一种特别自豪的感觉。她的审美真的是绝了！
秋全然不知，温文秀心里正打算着下次给他换个别的皮肤。
菜上桌了。
秋尝了一口芝士焗土豆，眯起狭长的眼，看起来更像某种毛茸茸的哺乳动物了。她喝了口果汁，想着下次的皮肤要不再加个毛耳朵。
结账了。
外面已经黑了，街道两侧的商铺有些已经关门，有些点亮了温暖的灯。
温文秀走了几步，发现人没跟上，又倒回去。看见秋站在一个玻璃橱窗外发呆，循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个漂亮的洋娃娃静静地摆在橱窗里，金色大波浪头发，粉红的裙子和精致漂亮的小鞋子。
突然，手掌心升起一阵痒意，她想起被锁在老家柜子最里面的娃娃。应该以前，它们也和橱窗里的洋娃娃一样漂亮。
“你喜欢？”
秋晃了晃神，摇头:“不喜欢，我只是有些熟悉。”
说完，他大跨步走开。
她追上去，说:“你喜欢就买下呗。”
“不要，很贵，不值得。”
这句话也似曾相识，好像她的母亲也和她说过类似的话。
“妈妈，你喜欢吗？我攒钱给你买。”
“不喜欢，很贵，不值得。”
温文秀攥紧了手掌心。随即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过去。
回了家里，她拿出笔开始填告知书上的空处，听见秋拖拉着拖鞋在客厅里乱转，忍不住道:“不要走来走去，很吵。”
秋毫不留情地讽刺:“我看你神经很衰弱吧。”
啪地搁下笔，温文秀抬头望去，秋正抱着两盆盆栽往屋里的角落搬。
“你做什么？”
“天气预报说凌晨会下大暴雨，你的花花草草受不了。上次死了一个盆栽的草，你还痛哭了一阵子。”秋放下盆栽，说道。
温文秀不自觉地拿起笔，转了转，没有解释。其实，那天她是突然负面情绪上头，又看了部伤感的片子，应景地流下眼泪。
这么丢人的事情还是不要解释了。“东西我都填好了。没有别的事了吧？”
“你明天还要去学校和老师谈谈。”
“什么？”听到这个，她从沙发上腾起，“好麻烦啊！”
她抓了抓头发，说道:“不行，你必须免费做一个月的家务和晚餐，弥补我的损失！”
秋道:“可是这三个月来，你一共做家务和晚餐的次数不超过五根手指。这有什么区别——”
说着，他突然捂住嘴，一脸懊悔的神色。
温文秀笑眯眯地拍了拍沙发:“你说的对。那这样，这个补偿机会先留到后面，我想到了再履行。”
秋幽幽地看她一眼，继续搬他的花花草草去了。
大概是觉得她脑子莫名抽疯吧。
第二天，和秋去了他所在的艺术培训学校。
除了少数AI外，大部分都是人类，年龄上下最大差距估计有五十岁。在目送秋进入教室后，温文秀被请去办公室喝茶。办公室里一共有三位老师，一男两女。
其中一人笑得分外和蔼:“请问，温小姐，你是秋的姐姐，对吧。”
她垂下眼，脑子转的飞快，点头道是。
这时，另一个女老师凑过来，低声问:“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就是你家弟弟是不是——”
“嗯？”温文秀看着她手舞足蹈的比划，扯了扯嘴角，说道，“抱歉，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有事请直说。”
“你弟弟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他是不是小时候受过什么刺激？”
“你平时工作太忙，没时间照顾他的心情？”
一连三问，把温文秀问懵在椅子上。她迟疑地看向三人，摇摇头:“我不知道。”
一个AI应该是没有人性，怎么会有童年创伤一说？
尽管她在报艺术培训班前，的确给秋捏造了一个人类身份，上面写着单亲家庭，可这不代表他就要表现出来身份特征。单亲家庭也有过的温暖好不，双亲家庭也有过的不幸福好不？
“咦，温小姐，你知道一个小孩子的心灵是多么的脆弱么？尤其是一个正处在青春期的孩子，如果你不给他足够的关怀，他可能会性情压抑，扭曲性格，到时候变态到给社会带来威胁就麻烦了！”
“停下！”温文秀喝止他们，“到底什么情况？”
一位男老师把一个文件袋递给她，温文秀接过来。“这是秋在学习阶段的所有画作。”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颤抖，让不禁心想，真有那么可怕吗？温文秀不信邪，拆开文件袋拿出那些画作。
低头一瞥，瞳孔骤缩，身体急急向后退，惊呼声还未出口，只听砰地一声，椅子连带人翻倒在地上。
“扶、我一把——”
在几人合力之下，温文秀形如僵尸，被人扶起来。捏着那些画纸的手剧烈地颤抖，就像一个出了bug的机器。她咬着牙翻开下一张，直到最后一张到底，她陷入一片沉默。
尽管她不懂艺术，但也看的出来，秋的那些画里全是扭曲的类人生物，神态都非常下流，有些甚至看不清全貌，全都杂乱地堆积在一起，像是垃圾堆一样散发着臭烘烘的味道。
总而言之，这不是一般人画的出来的。
这样变态的画作深刻进她的脑海里，她哆嗦着手出门打了个电话，延长请假，然后离开学校。
沿着回去的街道散步时，又经过了那家卖洋娃娃的店铺。她站立在原地，发了许久的呆，直到里头的店员看不下去，出来委婉提醒她时。
她缓过神，指着橱窗里的那个洋娃娃:“我要那个洋娃娃。”
花了一笔巨款，她抱着洋娃娃的包装盒往后走。
这个时间点也快放学了。
秋从教室里出来，一眼看见坐在树下长椅上的温文秀，惊讶地眨了眨眼，然后了然于心。走过去，说道:“你都看见了。”
没有丝毫的畏惧，他就这样坦荡地承认了内心的变态。
温文秀靠在椅背上，深呼吸，说道:“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但是这样的画，要不你私下画吧。”
秋动了动，前额的长碎发半遮住他逐渐幽深的瞳孔，因此，她未能及时发现某种冰冷的眼神。
“这是个人艺术，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用管他们。”秋风淡云轻地说道。
下一秒，文件袋和一个精美的包装盒被塞入他怀里。看见包装盒上面熟悉的LOGO，秋愣了愣，愕然地看向她。为这个洋娃娃是给他的吗？
温文秀转而拿起自己的包:“你自己的东西你自己保管。”
“这个——”
“你的洋娃娃。”温文秀没看他，先一步朝校门口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远去，秋茫然地收回视线，勾了勾嘴角，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开心，是CPU在发烧吗？可是她为什么要给自己买洋娃娃，其实没有必要的。
忽然，后面传来一道喊声，温文秀转回身，疑惑地看向他。
秋紧紧抱着洋娃娃，跟上来说:“我不是变态。”
“那些画是在网上搜的，用来应付老师。你不是希望我快点拥有人类的情感吗？我想，恐惧是最容易入门的情感。”说完，他紧盯着温文秀。
温文秀笑了笑:“哦，没关系。不过，嗯我已经和老师说了，让他们尽力教你。你不用有太大压力，像这次的事以后不再发生了。”
谁想，秋听完，却轻蹙起眉头:“你不要我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因为一些小事来——”
“我不同意，你答应送我上学，那必须履行相关责任，否则我有权利不按照你的话来。”
温文秀眯眼:“你威胁我？”
秋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没有。我只是在践行一个现代人的合约意识。”
温文秀转了转眼珠，总感觉秋在阴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