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 86 章

温枫良在冰冷的地面躺了一晚上,翌日凌晨被雨水浇醒,他抹了把脸环顾四周,是昨日布阵的地方。

逢霜早在复活大阵成功的时候被昭戚他们移回房间了。

温枫良并不意外,昭戚他们恨他,没趁机杀了他都算好的了,哪会发好心把他弄到房里去。

他爬起来,随便找了件没人的屋子推门进去,从乾坤袋里拿出件干净衣裳换了,掐诀个除尘诀,束好头发,对着镜子照了照,见自己不是很憔悴,才往逢霜那里去。

逢霜身上那些异样消失了,面色红润,呼吸平稳悠长,只是不知何时醒来。

温枫良就守在床边等,困了就伏在床头浅眠片刻,魔界的事务他暂时交给值得信赖的下属,自自己留在昭戚宅邸一心一意守着逢霜。

顾白梨很多次让他滚,他皆置若罔闻,若是顾白梨把他惹急了,他便轻描淡写提起那协议,问顾白梨修真界如今有谁能和他交手。

有,逢霜。师尊的名字在顾白梨唇齿中转了转,温枫良心知肚明,指了指逢霜又指指自己,说阿霜确实能做他对手,可是……

后头的话他没挑明,顾白梨明白他的意思。

逢霜醒了也是重伤,顾白梨估计,他师尊这伤不闭个两三年的关都好不了。

温枫良便顶着顾白梨时时想揍他的目光留下来,顺带接过嬴绮给逢霜擦身子的活。

西山日落,倦鸟归巢,温枫良喂过药,想去找昭戚问问逢霜怎么还没醒,忽听得身后响起一阵轻微动静。

他顿时僵在原地,头都不敢回。

逢霜……醒了吗?

过了半晌,他听见一道熟悉的,沙哑的声音叫他:“温枫良。”

夕阳从窗户透进来,形成一条清晰的分界线,温枫良同样哑着嗓子嗯了声:“我在。”

除此之外,他再说不出别的话。

逢霜醒的太突然,伴随着喜悦而来的是巨大的,让他无法忽视恐惧。

他比在刑台上即将要被斩首的犯人还要害怕。

“你先休……”

“温枫良,”逢霜打断他的话,看着他背影咳嗽几声,垂下眼睫问他,“黄泉路上,奈河桥边,你可曾看见你的两个孩子?”

温枫良刹那怔住,凉意从脚底迅速蔓延到全身,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逢霜记起来了。

死亡边缘徘徊一圈,所有的前尘往事,逢霜都记起来了。

“你可曾见过他们?”不待温枫良开口,逢霜道,“我见过。他们那么小,在血泊里,在梦里,啼哭不止,问我为什么不要他们。”

“温枫良,我为什么不要他们?”

温枫良无法回答,也无法扭曲事实说他不知道,毕竟逢霜当时隐晦跟他说过,是他自己疏忽了,强硬要求逢霜去战场。

第二个孩子,确实是因为他,逢霜才打掉的。

逢霜一直都很骄傲,哪怕沦为乞儿,脊梁也不曾弯过,然而他把逢霜傲骨磋磨断了,把逢霜的尊严碾碎成灰,那个孩子是最后一根压倒逢霜的稻草。

——逢霜向他辞官,跳了江。

逢霜说:“我去过阴司,很冷。我想找到他们,哪怕是陪他们留在阴司我也愿意。我去晚了,我在阴司找了十年,都没找到他们,我以为他们投了胎。”

“我去找阴司的界主,他跟我说,他们不入轮回。”

他是真身下界历劫,孩子有他的血脉,不归阴司管辖。他丢下长垣殿的事务,在人间四处奔波,寻找他的孩子。

“他们被鬼修俘虏,做了诸多恶事,我渡不了他们。”逢霜轻轻一笑,“只能亲手杀了他们。”

他的孩子在他面前,魂飞魄散,没有来世。

后来,他在那条江边见到头发花白的温枫良,温枫良住在一间木屋里,墙壁上挂满了他的画像。

那又怎样呢,他那时候想,他和温枫良的孽缘已断。

逢霜归位后,才从司命口中得知,那一世本该当皇帝的不是温枫良,他要辅佐的也不是温枫良,是那个与温枫良势均力敌,却因对他动了心,被温枫良算计,冻死在雪夜的人。

他喜欢温枫良,温枫良想当皇帝,所以他硬生生给温枫良改了命,把温枫良推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他丧命江中,死骨无存。

天帝给他放了百年的假,他游历人界,偶然见到被人欺辱的温枫良。孩子六七岁的年龄,蹲在肮脏的角落,他明明没现身,温枫良却抬眸朝他在的方向看来。

孩子浑身脏兮兮的,唯有一双眼睛清澈明亮。

逢霜改了主意,他变换容貌,赶走那几个欺负温枫良的小孩。

他立在破败阴暗的小巷里朝温枫良伸出手,背后是灿若云锦的晚霞,他问这一世的温枫良,愿不愿意跟他走。

“去哪儿?”

“修仙。”

他临时找了个山头住下,教温枫良入道。山中岁月长,却也在他不知不觉间,孩童长成了少年,又从少年变成眉目温和的青年。

上一世的痛苦逐渐记不清了,或者是他不愿意去想,任由它们沉入记忆深处,最终落灰,被他彻底遗忘。

他陪着他捡来的,亲手养大的孩子,一年又一年。

温枫良下山,他就回仙界,或是隐藏身形气息,跟在温枫良后面,看他徒弟在人界遇到各种各样的事。

或喜,或怒,或笑,或哭。

再后来,温枫良说喜欢他。

那双眼睛里的感情太过真挚热烈,他忘了他曾被这个人刺的鲜血淋漓,他答应温枫良的示爱,又不肯让温枫良在床榻间碰他。

如此过了三年。

这三年里温枫良对他百依百顺,他想要天上的星星温枫良都会想办法给他摘下来,故而他赠给温枫良的佩剑捅进他胸口时,他第一时间不是愤怒,是疑惑。

他问为什么,温枫良没答他,在他的注视下又把剑往他身体里推了推。

剑上有毒,他感觉不到多少痛,那种麻木从胸口窜到四肢,他倒在地上,看温枫良剜出他内丹,笑着跑出去。

他从半掩的房门望去,温枫良笑吟吟跑到另一人跟前,小心翼翼捧出那颗莹白的内丹。

温枫良其实不喜欢他,他意识清明地想,温枫良对他好,不过是有所图谋。

他忽地感觉到累,不再关注温枫良的事,返回长垣殿养伤,听闻无归谷妖兽动乱,他向天帝奏明,提着剑去了无归谷。

无归谷中那段记忆很模糊,他只记得他斩杀了那妖兽,自己也受了重伤,借着下界历练的由头回北渊养伤。

天色暗了下去,夜色在他们之间流淌,温枫良始终都背对着逢霜,不曾离开也不曾转身。

逢霜半靠在床头,闭了闭眼睛。

他下界历劫,历的什么劫?

约莫是情劫吧。

红尘紫陌中滚上一遭,尝过人世八苦,才能得到一颗真正的玲珑心。

逢霜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他人的故事,他微微叹了口气,说:“温枫良,你曾怨我伤你杀你,前世你杀我,这一世于魔界折辱我,就抵了吧。”

“从今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逢霜说完,又笑了声:“我糊涂了,你我早已和离。”

“雁衡尊上,慢走不送。”

温枫良低着头没动,良久,他缓慢道:“假的,契书是假的。”

逢霜道:“不重要了。”

真的假的都不重要了,整个修真界都知道他们已和离。

温枫良紧紧抿着嘴,还想说什么,逢霜道:“我累了,尊上请回吧。”

双手紧握成拳,温枫良站了会儿,步伐沉重走出逢霜房间。

今夜无月,黑夜沉沉压下来,昭戚挑着灯笼急急奔来,被一身黑衣的温枫良吓了一跳。

他没功夫理会温枫良,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手抵在门板一推。

朦胧烛光隐约照亮一道人影。

“你怎么不点灯,黑漆漆的,万一摔了怎么办?”

屋里亮起光芒,昭戚飞快地抹了抹眼睛,逢霜瞧见他眼角水光,没戳穿他,只道:“太亮了,我眼睛疼。”

昭戚赶紧灭了两盏。

逢霜道:“我看看安安。”

孩子裹在襁褓里睡的正香,可能是感应到逢霜的气息,下意识往逢霜怀里蹭了蹭。

逢霜神色柔和下来,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他拼了条命生下来的孩子,此时被他抱着,身体又小又软。

他完全不敢使劲,怕自己一用力就会把孩子捏疼了。

昭戚拉来凳子坐下,见状笑道:“这几日还好些,之前一离开你就哭。你别看她小小一个,哭起来在府外都能听到。”

逢霜也笑:“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嬴绮辛苦。除了喂奶,全是他在忙活。”

“我明日当面向他道谢。”

昭戚四指搭在逢霜腕间,认真给逢霜检查一遍,又把孩子放到逢霜枕侧:“你身体还虚着,先好好休息。孩子就在这儿,你明日醒了再仔细看她。”

“抱回去罢,我怕压着她。”

话虽这样说,他迟迟不肯松开手,昭戚道:“她刚出生那两天夜里就是放在你枕边。”

“今晚我睡在外间,你若有事,叫我一声就行。”昭戚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我是医修,听我的,别犟。”

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提过温枫良半个字,昭戚没兴趣了解温枫良为何在外头坐着,逢霜不愿意提。

昭戚吹了灯,在小榻将就一晚。

夜风掠过树枝,逢霜看向门口,很快收回视线。

温枫良走没走,跟他有什么关系。

夜里落了雨,打在窗棂响动极大,逢霜被孩子哭声惊醒,昭戚刚说他去找嬴绮来,便见孩子被逢霜搂着,哭声渐小,一只手还抓着逢霜衣裳不放。

昭戚惊奇道:“这么小就知道心疼你了。”

逢霜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轻声道:“你去睡吧。”

雨越下越大,温枫良没挪过位置,他侧过头,听到逢霜和昭戚聊天,听到孩子在哭,逢霜声音低低地哼着歌。

这歌他听过。

上辈子他还没当上皇帝,和逢霜宿在一户村民家,那户人家有个一岁左右的小孩,夜幕降临,隔着一堵墙,他听见那妇人哼着他没听过的歌,哄孩子睡觉。

逢霜……

温枫良苦笑,这都是他自作自受。

翌日一早,昭戚到厨房给逢霜熬药。孩子还没醒,逢霜靠在床头,眉眼间有些许疲倦。

他修为尚未恢复,生安安时几乎被吸走全部修为,昨夜坠入噩梦又没睡好。

他眼睫都没抬一下,冷声道:“你还来干什么?”

“我来告诉你一件事,”温枫良凝视着他,声音温柔,“我不是异世之魂,是重生。”

“准确来说,我是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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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书后我成了疯批仙尊的续弦
连载中辣椒拌酸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