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尚在哀痛,紧闭的房门忽然被撞开,磅礴的魔气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闯入房中,顾白梨抬手布了个结界护住他师尊和刚出生的幼儿。
他握着朝淬,神色冰雪一样冷,看着来人一字一顿道:“你还敢来!”
来人对他们视而不见,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逢霜身上。
逢霜面无血色,安静躺在榻上,胸膛没有一丝起伏。
——逢霜咽气后,昭戚才发现他身下大片血迹。
温枫良对顾白梨的话充耳不闻,他步伐沉重,艰难至极地一步步向逢霜走去。
驻守方道境那仙君难缠,他和那仙君交手到关键时刻,突然感到一阵心慌恐惧,他想也没想,当即抛下方道境的事,马不停蹄往修真界赶。
他先是去了青羽宫,青羽宫寂静无声,昭戚嬴绮都不在,他愣了愣,又凭着微弱的血契找到临江。
他晚了一步。
逢霜死了。
怎么可能呢,他走之前逢霜都还是好好的。
凌冽剑光一闪而过,顾白梨执剑挡在温枫良前面,面上掩饰不住对温枫良的厌恶和恨意。
“滚出去。”
师尊和孩子都在这,他不能在这里动手,万一伤到师尊和孩子就不好了。
昭戚几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以往最疼温枫良的浮微也别开眼,轻轻叹了声。
孩子无缘无故又哭起来,温枫良被这哭声唤回神来,他看向站在最里面的嬴绮,嬴绮侧着身,似乎不想让他看见孩子。
温枫良也确实看不到孩子,他知道,那是他和逢霜的孩子。
顾白梨耐心即将告罄,微微提高音量:“我让你滚出去!”
温枫良不动,沉默固执地盯着逢霜散乱的发和苍白的脸,他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只觉得心里头又疼又空。
“他没有死,”过了几息,温枫良看似冷静道,“天道不会让他死。”
逢霜在修真界陨落后只会归位,恢复仙君的身份。
但温枫良还是很慌,他不晓得他在慌什么,急急忙忙要离开,顾白梨如今恨他恨的不得了,哪会这般轻易让他离去。
他无意跟顾白梨纠缠,挨了顾白梨几剑后寻到机会化作一道流光直冲仙界而去。
温枫良孤身一人行至仙界。
建在云海雾池的仙界祥和平静,丝毫没有温枫良曾经见过的仙君归位的热闹景象。
温枫良尚在考虑如何不惊动仙界混进去,抬眸一看,恰好看到有一仙君从仙界大门出来。
这仙君要去方道境,冷不防有样冰冷的东西抵在他脖子,紧接着一道微哑的声音问他,仙界近来可有仙君归位。
仙君摇了摇头。
温枫良并不相信仙君的说辞,干脆利落把人打晕,拖到偏僻的地方,隐藏气息修为,变作那仙君的模样进入仙界。
方道境打的正激烈,仙界守卫也严实了许多,温枫良沿着记忆里的方向,寻到长垣殿。
殿门紧闭,殿主未归。
上辈子温枫良从逢霜口中了解过,所有历劫的仙君名字都在谯云殿的册子上,仙君们归位的仪式也都由谯云殿操办。
温枫良潜进谯云殿副殿,那册子就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温枫良翻开一看,第一页第一行明晃晃写着逢霜的名字。
他猛地合上册子,又打开,依旧是逢霜,他开开合合三遍,逢霜的名字都在上头,亮着金闪闪的光,刺的他眼睛疼。
不可能,温枫良环顾四周,茫然地想,怎么可能。
若是逢霜死后归不了位,那在魔界的时候,为何仙界要派人杀逢霜。
温枫良打了个寒颤,放下册子,悄无声息溜出仙界,他在昭戚府邸门口站了会儿,转过身朝阴司去。
不就是一个复活大阵,他坐拥整个魔界,难道会连复活大阵的材料都凑不齐。
阴司与鬼界不同,鬼界多是鬼修,时时想着搞一番事情。阴司掌管除却神界魔界外,所有生灵的轮回投胎。
温枫良经过黄泉道,穿过血红色的花海,最终停在奈河边。
黑发灰袍的界主来见他,惨白着一张脸,礼貌温和道:“尊上到此有何要事?”
他们身后流淌着上亿年的奈河,浑浊的河水中浮动着一个又一个的小黑点,心有怨念或有所挂念的魂魄不愿去投胎,就会被投入奈河中。
箬笠蓑衣的摆渡人撑着竿,不停地将喝过孟婆汤的魂魄渡到另一岸。
温枫良恭敬行了一礼,他嗓子有点干,说话时带来轻微疼痛。他说:“我想寻一个人。”
“尊上所寻之人姓甚名谁?”
“……逢霜。”
温枫良顿了顿,补充道:“仙界长垣殿殿主,诞生于北渊冰湖,此世历劫,为修真界逢霜仙尊,未曾归位,于今日申时……陨落。”
记录世间生灵生死的册典被收回,阴司的界主说,北渊一族不归阴司管辖,也没哪个地方能管。温枫良瞬间白了脸色,界主道:“既是长垣殿主,那殿主陨落,必有异象。”
温枫良精神一振,他犹豫一下,说想请界主一同去人界看看逢霜。
“阴司界主终其一生不得踏出阴司半步。尊上不必着急,我可以派人同尊上前去,”界主慢条斯理道,“北渊一族身份特殊,疏忽不得。”
温枫良连连道谢,带着那沉默寡言的青年赶回临江。逢霜身旁只剩嬴绮在生疏地哄孩子睡觉,孩子离了逢霜就哭,怎么哄都哄不好。昭戚三人在隔壁房间商量如何复活逢霜。
逢霜房间外有顾白梨设的结界,温枫良一靠近他就察觉到了,昭戚话刚说到一半,他便拎剑冲出房间,将温枫良拦个正着。
温枫良无心跟顾白梨纠缠,简短介绍那青年的身份,顾白梨不为所动,冷漠道:“你滚出去。”
那青年见他们剑拨弩张,掀开衣袖给顾白梨看自己手臂的印记,用以证明他的确是阴司中人。
饶是如此,顾白梨几人仍不是很放心,纷纷进了屋。
温枫良这才真正看清逢霜的样子。
染血的被褥衣裳已经被换了,头发也被整理过,不见先前的狼狈,温枫良一面看一面想,逢霜瘦了好多,也憔悴了好多。
——好似从到魔界后,逢霜就没胖过。
那青年给逢霜检查一遍,告诉他们,逢霜没真的死去,是魂魄离体,被什么邪术拘住,分散在不同地方。
七日内若聚不齐所有残魂,那逢霜就会永远保持这种状态。
此话一出,昭戚立即转头瞪着温枫良,他尚未开口,温枫良沉声道:“不是我。”
“本座不屑用此肮脏手段。”
昭戚从鼻腔哼出声冷笑,温枫良没理他,问那青年该如何做。
青年给他一件法器,说只要逢霜有残魂在附近,法器就会有动静。
温枫良按照青年所说,取了滴逢霜的血,滴在最中间复杂的符文上。
法器亮起柔和蓝光,温枫良心中一颤,下意识跟随着那蓝光,到了孩子身边。
蓝光愈发明亮,照亮一道极淡极朦胧的身形。
那身形听不见声音,也不知屋内几人有多欣喜,他弯着眼睛,伸出手想摸孩子脸颊,手一次次落空,他恍若未觉,一遍遍地重复这个动作。
法器能找魂但不能养魂,顾白梨翻遍他乾坤袋,没找到适合的养魂法器,正后悔间,一只手伸到他眼前,掌心摊着铃铛似的东西。
“九雀铃,”他顺着那只手看过去,温枫良道,“你师尊乾坤袋里的。”
当初逢霜陪温枫良下山,遇到一个想报仇雪恨的书生,书生投胎前,将九雀铃赠给逢霜。
没想到,竟真有用上的一天。
九雀铃是固魂养魂法器类最有用的一种,温枫良递来的这只,当属上上品。
温枫良目不转睛看着逢霜,轻声道:“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比你们更想救他。”
寻找残魂的事交给了温枫良,倒不是顾白梨他们不乐意做,而是那法器在他们那一点反应都没有。
或许是温枫良和逢霜血契尚在,也或许是逢霜……
这想法太过美好,温枫良苦笑着摇摇头,自己否认了。
青年说,逢霜的残魂很有可能徘徊在经常去,或者对逢霜而言很有意义的地方。
温枫良在昭戚府邸找到第二缕残魂,那时逢霜为了大义不得已亲手杀了他,而后跪在血泊中努力想救回他。
他回到青羽宫,推开明昭殿大门,看到一身喜服,笑容温柔又漂亮的逢霜。
那一缕残魂感知不到外界,兀自做着拜堂的动作,温枫良看着逢霜牵着不存在的红绸走进洞房,下一刻又从自己身后进来,拜堂入洞房。
温枫良捧着那法器,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心上的酸涩和疼痛。
他跟着那蓝光,在关押楚映越的暗牢里找到第三道蜷缩在地上的残魂。
接下来是逢霜带温枫良去过的,浮微以前的住所,以及魔界软禁逢霜的那个小院子。
残魂有着很强的执念,温枫良将其收入九雀铃的过程并不顺利,但他没想到,留在魔界这一缕残魂,看见他时,居然开了口说话。
“我不曾同意和离,我永远不会同意和离。”
温枫良一怔,听得残魂继续说:“要和离,除非我死。”
残魂眼里满是哀伤痛苦,他望着门口,坐在地上撕着什么东西。
温枫良清楚,残魂要撕的是契书。
他拿出九雀铃,正要掐诀时,那残魂停下手,精准无误地看向他所在的方向。残魂皱起眉头,冷声道:“我说过了,我不同意和离,你还来做什么?”
温枫良不做声。
残魂站起身来,手里忽地多了样东西,温枫良扫了一眼,发现那是签了他们姓名的合契书。
温枫良记得那青年说,残魂不会出现生前没做过的行为。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那残魂捏着合契书,定定站着,一副他不动自己也不动的姿态。
半晌后,温枫良低低一叹,试探着去接那残魂手中的合契书。
他碰到合契书的一刹那,残魂露出笑容,变作一痕流光没入九雀铃。
伺候逢霜的侍女听到屋里有动静,推门往里一看,见着她尊上抬起胳膊,似要接什么东西,久久没动弹。
温枫良回过神,并未与她多言,越过她离开魔界。
还有最后一缕残魂。
温枫良走过他和逢霜去过的每一处,也到过昭戚说的地方,眼见离七日之期只剩一天,最后一缕残魂仍无半点踪迹。
传音灵蝶越过山岭,告知温枫良一则不好的消息。
逢霜的身体,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