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枫良思考了半柱香,决定先不去凑临江的热闹。
若真如他所想,是那件大事,那么作为仙尊的亲传弟子,顾白梨不会不管。
他去了一来帮不上忙,二来容易被发现。
他可不想自投罗网。
最重要的是,他有自知之明。
小说里能让主角焦头烂额的事情,他能有什么法子?
倒不如安安生生待在谁都不认识他的小城打打铁,听听书,看看铺子。
他点点头,十分认同自己的想法,吹灭烛火睡觉。
似有夜风入窗,屋里气温骤降,顷刻间宛如置身冰天雪地,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只听见黑暗中传来半声闷在喉中的低吟。
夜明珠光线柔和,从他掌中亮起。
几乎是第一眼,温枫良便知他在梦中。
这次梦境不同以往,脚步声在狭小的通道回荡,经过最后一个转角,他看到最中间有个笼子。
这是……
温枫良心中一动。
笼中人听到脚步声,身体微微颤了颤,长发凌乱披下,遮住他的表情。
“霜儿可知错?”
那人被掐着下巴,抬起脸来,如墨的发丝间,是一张苍白却漂亮的脸,唇上凝着血痕,他低声道:“徒儿知错。”
“嘴上服软,心里怕是把我骂了千百回。”男人手上用力,笑吟吟道。
果然是逢霜,看相貌,是十来岁的仙尊,温枫良见逢霜低垂了眼睫:“徒儿不敢。”
“不敢?”
逢霜忽然颤抖起来,牙重新咬在已有伤口的下唇,男人松开手,满意地看着眼前人克制不住的闷哼,和更加没有血色的脸庞。
“你有什么不敢?”
“三个时辰。”
男人拍了拍逢霜脸颊,站起身往外行去,温枫良却没有跟着男人一起离开。
他留在暗室,看着年纪尚小的仙尊咬着胳膊,在小小的笼里翻滚,不肯泄露一丝痛苦声音。
那双眼睛满满当当装着的,都是恨。
整整三个时辰。
刑罚结束,逢霜伏在地上,不知是累的无法动弹还是晕了过去。
温枫良蹲下,伸出手,在他碰到逢霜那一刻,逢霜似有所感应,睁眼朝他所在的方向看来。
温枫良一顿。
逢霜看得见他?
事实证明是他多虑了,那一眼后逢霜并未看他第二眼。
木鸟衔着钥匙从入口飞来,逢霜慢慢站直身子,取过钥匙打开笼子,他整理好衣服头发,尽量稳住身形前往悔过崖。
逢霜吐血昏迷时,温枫良视线一暗,那种仿若附骨之蛆的阴冷褪去。
他压在枕下的玉佩亮着微弱蓝光,将满屋弥散的魔气一丝丝吸入,最后一缕魔气消失,温枫良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坠入属于他自己的梦。
他依旧看不清那人面容,只看到那人毫无血色的唇,头软绵绵搭在“他”肩上。
“他”僵硬地坐着,听那人呼吸越来越弱,胸前传来一阵温暖,“他”低头看去。
“抱歉,污了你衣……”
话未说完,“他”便感到肩上一重,那人彻底没了气息。
“他”坐了许久,久到那些血干涸成暗红一团,寂静中响起嗤笑一声,“他”推开已经冰冷的人。
那人随着“他”的力道倒到地上,温枫良瞧见那人凌乱发间,额上黯淡的纹印。
有几分眼熟。
温枫良想起,他曾梦到他剜了仙尊的心,那时的仙尊,额上也有这样一抹纹印。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喝了半盏冷茶,又什么都没想,纷乱急促的心跳才平缓了些许。
“这都什么事。”温枫良喃喃道。
温枫良想不明白索性不想,见天色微亮,下床穿好衣服。
阿竹还在睡,温枫良放轻动作打了水,净了面,又到外头买了早饭,等阿竹醒来看到温枫良留的纸条,温枫良已在铁铺唉声叹气了。
无名剑的形状材料决定好了,可铸剑的第一步,就遇到了难题。
玄铁晶不同于玄铁,哪怕是凤凰涅槃的火焰对它都没用,要融它必须要修士拿灵力一点点去磨。
温枫良算了算,以他如今的修为,要融化玄铁晶恐怕要近百年。
融化之后要锤上万锤,让它变得薄如蝉翼又坚韧无比,这点温枫良倒不担心,昆吾锤什么东西都能锤。
他苦恼的是别的材料。
无名剑所用的材料样样昂贵难得,温枫良写时,有几样连听都没听说过,但他偏偏写出来了,仿佛他脑中有另一个他。
——给那个人铸的剑,当然要用最好的。
温枫良徐徐吐了口气,收回灵力,接住拳头大小一点变化都没有的玄铁晶放回乾坤袋,走出暗室。
“先生,有人找您。”
温枫良没回答,阿竹不好意思道:“先生正在忙,您见谅。”
“无妨。”白衣的客人道。
阿竹给客人搬了椅子倒了茶水,客人不动,就站在外头。
阿竹偷偷觑着客人。这位客人显然认识先生,能准确叫出先生名字。
难道这位是先生跟他说过的师兄?
可他记得先生说师兄最是温柔,这位看起来就跟冰块似的,应该不是。
会不会是先生的家人,来找先生回去?
阿竹对温枫良有不一样的心思,意识到来人可能是温枫良的家人后,不由自主地挺起腰板,想给来人留个好印象。
奈何客人眼里压根没他。
客人打量着铺子,目光凝在其中一件东西上:“这是他做的?”
阿竹顺着客人视线看去,道:“是周家少爷央先生做的,说是要送给未来夫人。”
哪有人拿铁簪子当定情信物。
客人神色冷淡不做回应,阿竹也识趣地不再开口。
里头叮叮当当的声音持续了好一阵,紧接而来的温枫良的嗓音:“阿竹,你方才是不是在叫——”
话音戛然而止,温枫良看清来人容貌,立刻转过身要往回走,仙尊指尖微动,他便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跟本尊回去。”
赶在阿竹出声前,仙尊道。
温枫良背对着逢霜,看不见阿竹睁大的眼,也看不见仙尊的表情,他抿了抿嘴,说:“不。”
他不回去。
他自由了还不到三个月。
“你喜欢这些,让杜瑄枢给你置办便好。临江出了事,你在此处不安全。”
不知是哪一句戳到温枫良痛处,他忽然大声道:“我说了我不回去!”
察觉到温枫良情绪不对,仙尊皱了皱眉,解开术法:“听话。”
“我不听!”温枫良觉得这般歇斯底里太过难看,但他控制不住。
他有好多好多委屈,它们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嘶吼着要冲破铁笼,他恨恨地看着逢霜,满脑子的话出口却只有一句。
“我不回去。”
“随之,听话。”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
“你是本尊的妻。”
“妻?”温枫良冷笑着反问,“我们有媒妁之言吗?我们拜过堂吗?喝过交杯酒洞过房吗?”
“没有,我们什么都没有。”温枫良攥紧拳头,紧紧盯着逢霜,“我们大婚那天,你连红衣都不愿意穿,你甚至还想掐死我。”
“您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拖走时;让我衣不蔽体带伤和灵兽搏斗,您和嬴绮在一旁观看时;您在朝花殿又一次险些将我掐死时,可曾想过我是你的妻?”
“我怕死,我地位低,修为低,您弄死我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我惹不起您,我的宗门也惹不起您,我想活下去,不想像您前三位妻子那样,所以我要讨好您。我每日都在想我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嬴绮要我体谅您,可谁来体谅我?谁问过我愿不愿意?”温枫良含着泪笑出声,“是,您救过我,不止一次两次,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我实在是怕,我不敢不怕,我怕哪天我突然死在您手上,我怕哪天我突然被昭先生拿去炼药……”
“不会,昭戚不会伤害你,”仙尊打断温枫良的话,又有些疑惑,“昭戚为何会拿你炼药?”
温枫良顿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仙尊继续道:“先前是本尊有负于你……”
余下的话温枫良不想再听,他望着逢霜出了神,心想是不是要他当着逢霜的面自戕,逢霜才会放过他。
最终温枫良还是回了青羽宫。
如当初那样,被逢霜强行拽回青羽宫。
观竹殿一如他走的那日,那些他放在桌上的法器没挪过位置,仙尊一件一件放回他乾坤袋,又捏着他手腕取了两滴血,分别滴在流月和盈朝上。
盈朝发出强烈的光芒,似乎很排斥温枫良的血,逢霜拍了拍剑柄,镇压剑灵的不满。
他道:“以后本尊若再伤你,你可以用它取本尊性命。”
温枫良不语,逢霜的话对他而言不亚于耳旁风,逢霜也说不出动人的情话哄他开心。
两人相对沉默片刻,仙尊道:“器修需要的东西本尊已让杜瑄枢去置办,明日就能齐全。”
或许是温枫良脸上认命的表情太明显,也或许是温枫良今日那番话字字都落在逢霜耳中,砸的他心口密密麻麻发疼。
逢霜妥协一般道:“本尊不是囚你,等临江事情了结,你可以回云尤城暂住几日。”
温枫良眼睛一亮,随后又想到什么,再次黯淡下去。
果然,逢霜说要与他一同。
那还不如待在青羽宫。
“仙尊请留步,”见逢霜开门,温枫良叫住逢霜,犹豫着说,“我想回去一趟。”
逢霜半转过身看他,他急忙解释:“我还有东西在那里没拿。”
还有阿竹,他把人赎了,总不能说走就走,连句话都不留吧。
仙尊手捂住唇咳了几声,温枫良这才注意到他衣上有血:“让嬴绮陪你去,天黑前必须回来。”
“温枫良,你是盈朝半个主人,无论你跑到哪,本尊都能找到你。”
“再有下次,本尊不会如此轻易饶你。”
温枫良勉强挤出笑容:“晚辈知道了。”
逢霜不满他的称呼,纠正道:“在本尊面前,不必自称晚辈。”
嬴绮被仙尊的传音叫来观竹殿,温枫良正撑着下巴,愁眉苦脸想下一次逃跑的事,他以为嬴绮要数落他,态度疏远地笑了笑。
嬴绮叹了口气,他对温枫良逃跑并不是很生气,事实上,第一个发现温枫良跑了的人是他。
他不仅没告诉任何人,还把前来找温枫良的晏柳忽悠到他住所,直到昭戚需要血,前往观竹殿,仙尊夫人跑了这件事才被顾白梨他们知晓。
嬴绮是想撮合逢霜和温枫良,他看得出逢霜对温枫良上心了,也看得出待在逢霜身边,温枫良不快乐。
只是他没想到,温枫良这么快就被逢霜抓回来了。
“铺子和房子都留给你,铺子你留着做其他生意也好,卖了也罢,你自己处理。这里是三百两银子,你收好,别又被你那混账爹拿去了。你换身衣裳,我们待会儿去官府办手续。”
“先生以后不回来了吗?”
“不回来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阿竹抬起头,声音又轻又软:“先生您真的……成亲了吗?”
温枫良一怔,他没注意今日那一出阿竹还在旁边。
“嗯。”
“可那个人,他对先生很不好。”
“好不好不重要,这件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温枫良摸着少年脑袋:“你今天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嬴绮有点听不下去,待阿竹乖乖去换衣裳,他说:“仙尊不会对他出手。”
温枫良不置可否一笑,办完所有事情后,他封印了阿竹那一段记忆。
接到仙尊新的传音,嬴绮对温枫良道:“仙尊让我们在城中待一晚,明日再回青羽宫。”
温枫良求之不得。
第二日一早,温枫良趁阿竹还没醒,与嬴绮返回青羽宫。
朱红色宫门打开那一瞬,温枫良愣住,半晌回不过神来。
嬴绮也十分惊讶。
“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7章 第 47 章